“汝命,由我。”
阴暗的天牢之中,一个凛冽俊冷的声音浑浑穿出。说话的人一袭玄色锦袍,上镌绣卷云纹案。
魏渊,字东漓,当今大胥国帝君唯一的嫡弟。
牢中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他先是冷哼一声,接着便冷言道:“我命尚且不由我定,又怎轮到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随意拿捏?”
这少年一身素衣坐在天牢冰冷的石板上,虽然全身透着一丝囚犯的气息,但一张脸却俊逸得出尘。
“温羡!温玄戈!你给本王记住了,你的生死由本王说了算!”玄衣青年厉声道,语气中不带一丝怒意,但却将这偌大的天牢震的微颤。
语毕,玄衣青年拂袖转身,步伐稳健地走出了这阴暗的地方。
他生得一副好容貌,皮肤白皙,眸底一丝淡蓝色的光,似乎是有点点星辰。束一条玄色麒麟纹抹额,全身上下满是辰气浩雅之风。他是魏东漓,大胥国的战王殿下。
大胥是个初建之国,方才建国不到三个月,如今天下初定,开国君主魏洗尘便开始对开国功臣们论功行赏了。
次日早朝,帝君魏洗尘对功臣们进行挨个封赏。帝王年轻,如今尊位上的那人神色沉稳,一副坐拥天下之态,谁能想他才年满二十一。
战王比帝君小三岁,然而在开国大业之中却发挥着不可小觑的作用,前朝的多座城池便是他亲自领兵攻破的。
于是,帝君魏溟开口道:“战王魏东漓,骁勇善战,为大胥建国立下大功,不知今日想要何赏赐。”帝君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全然没有了刚才的严肃,而是像个平易近人的兄长在对着弟弟谈笑风生。
“臣弟才德浅陋,却只有一求,便是恳求帝君免去温羡死罪!”魏渊不紧不慢地说道,然而他根本不管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对他此言是何等看法。
“帝君此事万万不可!温羡乃前朝太子,是乃前朝皇室余孽,如若不杀,必定是一大患啊!”朝臣们一听战王这荒唐的理由,纷纷跳出来阻止。
然而魏洗尘又怎会不知如何揣摩弟弟的心思?若是不答应他,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若是成全了他,只怕他魏洗尘的皇位还没坐热就将被人给拉下来。
但此刻的魏洗尘却神色一变,满脸似乎都写着对战王此举的强烈否定。“前朝温氏,暴政之下民不聊生,如今我魏氏乃天选之子,今定天下,前朝余孽岂可饶恕?”
“帝君圣明,若此时不杀温羡,无异于是放虎归山。”说话的人正是太傅苏瑨,“臣等皆知战王殿下与前朝太子温羡少时交好,可如今成王败寇,战王殿下应当为大胥江山社稷着想。”
“苏太傅,你!!”魏东漓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现在心中所想的,便只是保住温羡的命而已。“本王想要保住的人……”
魏东漓一句狠言尚未说完,却被帝君给厉声呵断,“魏渊!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前朝魏国公的小儿子了!”他凝神地看着殿前的战王魏渊。
“你现在,是大胥国的战王,是朕之弟!这世间,已经没有大月朝了。”
一字一句,像烈火般在魏渊的心头燃烧,仿佛就有一个恶灵般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不停的徘徊:
“魏渊——魏东漓——!你们魏家已经不再是别人的奴臣了,一朝翻身,万世为王!”
魏东漓愕愕地站在原地,苏太傅说的对,成王败寇。兄长也说的对,如今温氏已是大胥朝的阶下囚。他缓缓张开微颤的嘴唇,“可,可是……”
“可是你身为大胥皇室,朕的嫡弟,竟然在朝堂上公然为前朝余孽求情。”帝君无奈摆摆手,“罢了,朽木不可雕也,朕当真该好好关关你,让你没事就别往天牢瞎跑。”
“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于是,这日早朝过后,众臣皆获封赏,唯独战王一人的封赏比较特别,那就是软禁三个月。
秋后问斩,等着他三个月后解禁,出来一看,温羡恐怕已经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已是五日后的一个夜晚,整个战王府已经静了,只有战王的云室还亮着灯。
“殿下,宫里派人来了。”
云室内走进一个青稚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腰配一把镶玉的宝剑,他是战王的近卫,名为不迟。
“何事?”
“不迟不知,待不迟去接那内官进来。”
片刻,进来一个太监服饰的人,“晚归参见战王殿下。”
什么?晚归?待魏东漓抬头细看,却见那人哪里是什么内官,他是帝君的近卫——晚归。
“殿下,帝君命卑职来给殿下送封赏。”
“哦?封赏?”
“进来。”晚归朝着云室外唤了一声。
进来四个人,抬着两个大大的箱子,打开第一个,满是珠宝。打开第二个,却让魏东漓看了一惊。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身躯,侧着半蜷的身子躺在箱子里,面色安静,乍一看却似一个安睡的美人。
那是温羡
“就在刚才,有人欲给天牢中的温羡下毒,好在被帝君早安排在温羡身边的狱卒给发现,歹人这才奸计未得逞,帝君料想天牢已经不是一个安身之地,于是偷梁换柱,换上一个才被赐死的犯人尸体。并命卑职将温羡藏在珠宝箱里秘密送至战王府。”
魏渊听后一惊,怎么,难道帝君一开始就没有要杀温羡的心?
一旁的不迟道:“偷梁换柱?也就是说,现在整个熠城的人都知道温羡已死咯?”
晚归道:“正是,如今帝君已将温羡被人毒杀一事公告天下,眼下温氏已经无一残存了。”
“帝君从一开始就不想杀他吗?那为何那日在朝堂上他不成全本王?”魏东漓看着晚归。
晚归闻言朝着战王一福,“殿下,如今帝君才登基,天下正是战后的满目疮痍,朝政又尚未稳定,帝君的帝位还未完全牢固,若是当即答应你的请求,帝君又如何在天下面前树立皇威?殿下与温羡少时交好,这一点帝君自然是明白的,他怎会杀你挚友?更何况,暴政的是温羡之父兄而并非是他……”
“本王……”魏东漓被晚归的话说得有些感动,再看看躺在箱子里温羡,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没错,而且还是他千方百计想要保住的人。
“天色已晚,卑职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如此这般,卑职告退。”晚归转身就要走,却又转过来继续对战王说道:“对了殿下,温羡已死,想必殿下可以提前解禁了。”
“本王知道了,有劳你了。”
晚归一福,便出了云室。
魏东漓走到箱子边,徒手将箱子里的温羡扶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榻上。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殿下,那你今晚……?”
“无事,本王就在这里守着他,免得他醒了之后自己跑了。”
“喔喔……喔喔喔——那不迟先退下了。”
“去吧。”
不迟退出去之后,云室里就只剩下了魏东漓和温羡。
看着床上的这个人,容貌清秀,一尘不染。
魏渊用手撑着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深邃的五官。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一些前尘往事……
温羡是前朝皇帝温伏的第六个儿子,也是大月朝唯一的嫡皇子,温伏特别喜爱这个儿子,在他七岁的时候便立他为太子。
其实大月朝的暴政也是有原因的,就因为温伏将太子之位给了六皇子。前面五位年长的皇子人人都是虎狼之心,五位兄长自温羡七岁起就在日夜谋划如何将这位六皇弟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于是五位年长的皇子不断拉拢朝臣,招兵买马,很快整个朝堂成了皇储之争的战场。连无心于这夺嫡之争的魏国公府也被卷了进去。
若说必须得支持一位皇子,中立的魏家自然是对六皇子温羡持有很高的期望,不是因为太子年龄小,而是因为他的五个兄长都是豺狼虎豹之心,生来就没有帝王之德。
温伏立储后的十年里,朝堂乌烟瘴气,众皇子手足相残,尽是在窝里斗。于是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年龄最小的七皇子和八皇子离奇惨死,死因不明;三皇子和四皇子外出历练之时遇刺一个残一个死。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打着皇帝温伏的名号四处欺压庶民、鱼肉百姓,搞得整个大月朝民不聊生。
温伏一怒之下,将夺嫡之争中势头最盛的大皇子及其长子处死,连带着大皇子的所有部下全部株连三族,就连与大皇子平常接触过的人也都无一幸免。就这样,因为大皇子一事受牵连的人就有数千人,而他有一支三万人的私人军队也是被发配边疆充做军奴。
二皇子和五皇子见状也是被吓的不轻,想着若是不将温伏权利挖空,自己二人也将无路可走。于是他们蛊惑皇帝滥行暴政,残害忠良。
直到三个多月前,魏国公魏烻因为在朝堂上弹劾二皇子和五皇子蛊惑天子、祸乱朝纲而被当庭赐死。大月朝的末日终于来了。
魏国公府是出了名的忠良之辈,魏氏人人洁身自好,却没想到魏国公竟然被赐死。届时朝堂人心皆怒,众臣皆为魏国公之死怒不可遏。
魏烻有四个儿子,长子魏澋,次子魏洸,三子乃嫡长子魏溟,四子乃嫡次子魏渊。
四子齐心,与众位正直之臣联合统一战线,加上全天下所有厌恶温氏暴政的有义之士,组成一支百万大军,由魏三公子魏洗尘留守大月都城——熠城,而其他三位魏家的公子则各自带领军队从四面八方朝着大月皇宫攻去,不到三个月,整个大月朝便易了主,温氏皇族除了温羡之外全被斩首示众。
真是大快人心,大月朝亡了。
这一年,温羡十七岁。
温家就剩他一人了。
记得那日大月皇宫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惨叫,温羡手握勾陈剑与魏氏军队奋力厮杀。周围弥漫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好像根本无法想象,此刻魏渊竟然会与他利刃相向。但他也说不出此时心里究竟是恨还是解脱。
恨什么?
魏氏屠了他一族吗?可他自己知道的,温氏暴政,天理不容,就算不是魏氏,迟早也会有别的家族带头讨伐。
还是解脱?好像终于逃离了暗流涌动的大月朝堂,再也没有那些个对他虎视眈眈的兄长了,就连杀人不眨眼的父皇也都不复存在了……
眼前一阵模糊,不知那是眼泪还是飞溅入眼睛里的血。
温羡倒在了血泊中,模模糊糊地,他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玄色身影朝着他奔来。
眼前一黑,温羡暗暗道:“我这是死了吗?”
等他再醒来时,自己躺在一个阴暗的地方,周围都是冰冷的石墙。
片刻,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接着便进来一个玄衣青年。
温羡抬头看了玄衣青年一眼,不知那一眼是难受还是嘲讽。
玄衣青年静静地看着他,眼睛却微微红润。
“让我死!”温羡冷冷道,语气里是一个亡国太子最后的尊严。
“汝命,由我。”
天牢里,这句话徘徊了好久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