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清晨，经过大雨的洗礼，天色正好，朝霞弥漫，通红一片。
鹤虎山脉丝毫没有受到这场战乱的影响。
晨雾未尽，鸟语花香。
有麋鹿在溪边饮水，有地鼠探出头来张望。
鹤虎宗破碎的山门正在重建当中。
但全宗上下却浮现着压抑的气氛。
某处山巅之上，一个身影面朝云海，盘膝而坐。
湛蓝的云端天幕清澈如水。
刷。
王神虎从山的另一侧翻腾上来，腿上缠着纱布，比武时留下的伤口才刚刚愈合。
他来到沐仙鹤身边随意坐下，跟着一起眺望远方云卷云舒。
两人就这样坐着，看着，沉默着。
下方除了被微风搅动的云彩之外空无一物。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暖阳渐渐浮出此方云海，朝阳如火，赤橙洋溢。
“隔——”
云间有仙鹤长鸣，上下翻飞。
王神虎看着神采飞扬的仙鹤，忽地开口：“沐仙鹤，差不多行了，该回去了。”
同样观察着翱翔的仙鹤，沐仙鹤没有说话。
“你从回来就一直呆在这里，一动不动的。”王神虎侧过头看着他，有些担忧，“身上的伤势都没有痊愈，好歹养好伤你再来发呆啊。”
他还是不说话。
王神虎也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沐仙鹤抬起手指着不远处飘过的一只仙鹤，轻声道：“憨子，你知道吗，鹤虎宗的诸位长老、宗主还有太上长老教导我们的方式截然不同。他们可以上一刻对我温文尔雅，传规论矩，也可以在下一刻对你脾气暴烈，打破规矩。”
他顿了顿，不待王神虎回应，自顾自地接着说：“他们希望造就出两个不同性格的领袖，一个是仙鹤公子，一个是神虎公子，一个性格温润讲理，一个脾气暴躁任性。”
王神虎低下头，眨了眨眼，眼皮低垂。
收回手指，沐仙鹤，站起身，负手而立。
一身白袍在山巅冷风中摇曳。
“老祖说，宗主需要统揽全局，必须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必须要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
“老祖说，一个宗门不能一直循规蹈矩，这样会显得死气沉沉，所以需要有一个性子爆裂的大长老，在必要的时候他能调动所有人的锐气，去做到一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有两个这样相辅相成的两位领导者，宗门才能长久地走下去。”
“神虎，你觉得老祖说得对吗？”
抬起头，王神虎看了眼太阳，刺眼的光芒射的眼睛生疼。
他侧过头看着沐浴暖阳的沐仙鹤，严肃道：“我觉得老祖的安排应当是合理的，在这种制度下，我们鹤虎宗得以长久存在。”
“是啊，长长久久，从老祖的师傅那一辈到现在，一直都是这种安排，已经维持了百余年了。”沐仙鹤面无表情地说着，“在这百余年间，我们鹤虎宗从没有过衰弱……”
王神虎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蓦然间，王神虎听见沐仙鹤的大笑声。
“呵哈哈哈哈哈……”
沐仙鹤捂着腹部，如痴如醉地笑着，如癫似狂地对着云层大笑。
“呵哈哈哈！”
冷风刮过，云彩漂浮，像是被沐仙鹤的笑声所牵引。
王神虎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了很多的感情，愤怒、无奈、自责、不屑、同情……
太复杂了。
看着沐仙鹤一身白袍，却早已不复温润公子模样，王神虎有些心疼。
笑声戛然而止，沐仙鹤闭上眼睛。
“鹤虎宗安于现状百余年，大家还沾沾自喜，认为这种制度、这种处事之道优越至极！”他握紧拳头，“一个郡守都能打上鹤虎宗！踏我山门！当着全宗上下所有人的面，随意地讨要我宗奇药！这是何等的屈辱！？这是何等的怯懦！？”
“长长久久……”沐仙鹤睁开眼睛，看着王神虎惊愕的样子，“这世上谁人比得上王八长久！？”
“千年王八万年龟！我等修习武道，不断攀登，难道为的就是做一只王八！？”
“亦或者，做一只万年老龟？”
冷天赐带人上鹤虎宗将七焰熔岩果要去，老祖还赔着笑脸带领众人去取。
王神虎和沐仙鹤回来之后就从师兄弟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听闻后，他径直来到了这座山巅，纹丝不动坐到现在。
王神虎知道他心中难受，但王神虎也能够理解老祖。
即使鹤虎宗可以将来人留下，即使鹤虎宗不缺沉吾境高手。
可是在中央朝廷面前，即便是收拢势力的中央朝廷。
鹤虎宗依旧是不被看上眼的。
见王神虎沉默，沐仙鹤再度坐下。
“憨子，我鹤虎宗停滞不前上百年，现在连宗门尊严都保不住，你说，这种规矩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王神虎呆呆地看着沐仙鹤的侧脸，想了很久。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看着前方云海，面色轻松道：“沐仙鹤，不管你做的什么决定，兄弟我挺你。”
鹤虎宗的教育从某方面来说是成功的，至少对王神虎来说是的。
不管沐仙鹤的决定对与错，好与坏，你是我兄弟，我挺你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脑子不够用，容后再议。
沐仙鹤愣了愣，轻笑道：“憨子。”
宗门尊严在沐仙鹤心中占了极高的位置，可是现在，就因为宗门实力不够，因为自己实力不够，宗门尊严被狠狠地践踏。
原本武道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一种功课的修行，就和礼义典籍、诸家学说一般是将来承继宗门的必修课之一。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原来对于一个宗门来说，武力是永远的至高无上，一切的一切规矩制度都需要建立在足够的实力基础上。
沐仙鹤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武道有极度的渴望。
他站起身，神色凝重道。
“我要在有生之年，让鹤虎宗达到夏国五宗的高度。”
张开双臂，仿若仙鹤一般任凭山巅的烈风呼啸而过。
王神虎与其并肩而立，他没想到沐仙鹤的志向如此远大。
夏国五宗，遥不可及。
但是王神虎心中没有一点畏惧。
他缓缓开口，如同立下誓约：“好，我帮你。”
沐仙鹤笑着，从山巅上一跃而下。
“沐仙鹤！！”
王神虎瞪大眼睛，伸出手却没能抓住他。
即便是求索境武者，从此处山巅跃下也绝没有活路！
为什么突然间……
“隔――”
一只雪白羽毛的仙鹤从崖底云间浮现。
沐仙鹤身着白袍伫立于仙鹤之上，淡笑着看着王神虎。
“武道漫漫，你我兄弟二人，为鹤虎宗，引路开山。”
依旧是微笑，依旧是一副谦谦公子模样。
可眼眉间却不再是那个温润君子。
王神虎却是毫不在意：“你我兄弟二人，引路开山！”
武道漫漫，仙鹤引路。
武道渺渺，神虎开山。
远处。
老祖依旧盘坐在属于他的石台上，白眉白须，蓝色长袍。
眼皮微跳，老祖喃喃自语：“仙鹤武道之心已立，却不知于鹤虎宗而言，是福是祸。”
鹤虎宗宗门大殿前，宗主背负双手看着某处方向，似乎透过了重重阻碍看到正在重新修葺的山门。
“仙鹤，也许你是对的。”
“我这个不称职的宗主，愿你能为鹤虎宗真的开出一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