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过了好久,宋潜的身体才稍稍恢复一些,艰难的爬了起来,胸中愤懑难当,眼里泪水不受控制不断落下。他心中有无数的情绪,身体也受重伤,动弹一下都传来巨大的疼痛,脑中思绪不停飞舞。
他本是一片好心,想要救人,却落得如此境况,被恶人痛揍一顿。他犹记得自己对宋仲痛揍时的情景,可是宋仲一心想要欺侮下人,欺负自己和徐浩,他那是咎由自取。
宋潜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此前便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却遭受如此境地,不禁想起自己作为下人,不管是去到哪里,都低人一等,就连去到下人聚集的黑凰会,都要承受来自“领袖儿子”,这样身份高人一等之人的无名怒火。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此前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却遭受如此境地,想到自己作为下人,不管是去到哪里,都低人一等,就连去到下人聚集的黑凰会,都要承受来自“领袖儿子”,这样身份高人一等之人的无名怒火。
他心中委屈之极,身体稍有动弹,火辣辣的痛觉便立时传来,只见身体肌肤又肿又发紫,有的地方仍在汩汩流血。若是挑衅曹可,而差点遭遇死亡横祸,也自算是有一些公平。自己不应如此威胁于人家。
可现在却是恶人当道。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公平正义可言,那么他为什么又要遵守公平正义?
他心中郁郁灰暗,这些药材贵重异常,可是现在还能做什么?他救人,丢药,最后连锦盒都被人抢走了。他无法回珍药坊交代。身受重伤,他也没法跟时刻担心自己的父母交代。
越想越是失望,挫败。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作为一个下人,他的想法开始无法控制,怨恨生了根,不断的生长。
他自责,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竟是以为自己能够同这个世界进行抗争。他不再认同自己,无法抑制地想起自己那些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时刻,他觉得那些时刻,能活下来,只是自己运气好。自己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哪里谈得上智慧?
连人都没见过几个,连毛都不知道长齐没有。拥有智慧?自己只是在那些时刻偶然地得到了一点儿灵思妙想,碰巧解决了问题而已。
现在来到真正的问题前面,他有能力解决吗?他的智慧有用吗?
在失意的时候,你的内心很可能会抓住所有机会,不遗余力地控诉你。
思绪翻滚不已,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宋潜便觉心中疲累不堪。他不想坚强了,不想努力了。他感觉再也坚强不下去了,也再不想强自支撑了。对于那些少爷来说,修炼可以只是他们的玩物,而对于自己来说,却是命系其上。他得时时刻刻想着怎么去保护自己,时时刻刻警惕着怎么不让自己陷入绝境,但是只要一个不小心,便坠入深渊。
他太累了,既是正义不存,原先死死支撑着他的那些心底力量,都被吴羽身死,被两个恶贼报复,这两件事给抽得一干二净。身体又受如此重伤,双手一伸,心如死灰,他便又躺将下来,不如就此死在这里算了。
他便觉宋言说得对,若是放了吴羽一条生路,保不准下次吴羽遇到自己,很可能要直接动手复仇,对他存以仁慈,自己性命又何存?他既是一开始便威胁自己说活不过今晚,便没想把自己当成一个跟他一般的人来看。
在这个武力为尊的修炼世界,似乎实力高低,便将人自动的划分为了三六九等。而刚才那些只为自己一己私欲的人,也包括宋仲宋言吴羽,他们都要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且,高宋潜一等。宋潜曾经觉得不是,但是现在,难道真的不高吗?
自己若是不起救弱之念,也不至于沦落到此境地。
宋潜不知是因想法引起,还是重伤身体引起,心痛不已。
但再回想,宋潜当时就是听不得,看不得女子呼救,明明已经走远了,却又忍不住的走了回来。
灰暗的世界彻底降临在宋潜身周,压力、失望、无理由的自责,都化做了巨大的罩幕,将宋潜与真实的世界隔绝。他身体的感觉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的进入他的脑海,巨大的痛苦似乎让他进入了一种麻木的状态,他就这样躺着,心似乎在痛,又似乎不痛。心里想着:就这样死去吧。
想着想着,脸上又流下两行泪。有这么一刹那,他似乎觉得轻松了,就这样躺着,疼痛仍是从身体各处不断传来,却已经不再像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似乎是一具遥远的身体。一动不动,安静的房间使得时间似乎都静止了,他不再着急了,他什么都不需要再做了,宋潜拥有了所有的时间。
肉体的剧烈疼痛已无法传达到他的大脑中,不知是身上的伤越来越重还是怎么回事,他的意识变得游移,精神变得迷离,灵魂仿若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也不再控制自己坚强,不再让自己努力。悲伤与不岔,愤怒与不甘就像潮水般交替冲刷他的心和大脑。但是他已不在乎,这些令人受伤的情绪,这些令人无力的现实,在他决定就这样躺死在这里的一刻起,决定不再回珍药坊,不再回去找自己父母,也不再坚定要修炼的时刻起。
在他决定放弃所有的这一刻起,他似乎便被完全摧毁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温度渐渐下降,窗外射进的阳光,也从金黄,变成昏黄。他一动不动,眼睛大睁。任由着心里那些极具摧毁力的情绪与对现实的认知,将他不断的击碎,又不断的击碎。
在这个安静的画面下,他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弹了一下,他感觉似乎碰到了什么碎碎的东西,宋潜的内心已是一片空离,不自觉地便转头一看,呆呆地看着手下的东西,却是徐浩送给自己的桂花酥。
他的脑子晕晕的,身体也仍处在巨大的疼痛与不能动弹之中。但是眼前散落的纸包,却是在刹那之间让宋潜心中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一下子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但能肯定是一种跟刚才绝望完全不同的感觉。
宋潜忽而想起,这纸包或许便是徐浩被关在那族法堂中唯一的慰藉。
他已经被彻底的摧毁。
但心中无坚之后,唯剩的,却是不摧。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宋潜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关,用尽了全力,才慢慢地屈起膝盖,剧烈的痛楚让他动作缓慢,好不容易坐了起来,他竟是又半挪半爬地移了过去。双手颤抖不已地伸向地上的那碎碎的吃食。
他小心翼翼的将散落的桂花酥包回纸内,内心大呼幸运:竟只有一小半摔到了纸外。宋潜成功将桂花酥包好,双手艰难又缓慢地将之放进怀里。地上只剩下一些无法捡拾的碎屑,和一小块仍有形状的小酥。
愤怒与仇恨的火焰悄然在他的胸中燃烧起来。徐浩那一声声真诚的“宋潜大哥”回荡在自己心头。他现在确实没法伸张属于自己的正义,但是自己的存在,却是徐浩的正义。
是这一份珍贵的桂花酥。
是徐浩母亲亲手做的,在绝望未知前途的监牢中唯一的希望。
宋潜再次伸出双手,将地上仅有的那一块,还有形状的那一小块桂花酥捡起放进嘴里,热泪盈眶!
赵三说得对,做下人终究是做下人。若是需要等待别人的仁慈,那么自己在这个世界中则永远不可能具备保护自己的能力。
“不要让自己活在那些毫无意义又充满痛苦的压迫奉承中,更不要让自己死在那些毫无意义又充满痛苦的压迫奉承中。”
而宋潜在跟宋仲与吴羽的不断相斗中,发现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便是实力。
此刻在宋潜心中流荡的感觉,如火似电,又辣又痛,翻滚奔腾,无法止息。
他现在无法确实伸张自己的正义,但是他心中一直存在着这一份正义,他一直在为这份正义而努力,这是一份,属于他自己的正义!
又发呆了不知多久,支起一根棍子,他才勉强能站起来,这里便是他与赵三掰手腕的那间房子,想起赵三,宋潜的眼角便又有些湿润了。宋潜还清晰记得,赵三说他那时已经可以立刻远走万兴城的,但是他就是为了回来告诫自己,才至于被宋家族法堂抓到,丢了性命。
宋潜走出房来,天色已然黄昏,他用棍子支撑着自己一边身体,一拐一拐的向前走去,他一身重伤,鼻青脸肿,此时路上行人众多,途人无不注视。
这些目光与指点,就像一根根针,激活了宋潜心中那卑微的自尊,像是在嘲笑宋潜不够强,才落入了如此狼狈的情形之中,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上。宋潜心中也同样认同这样的认识。对啊,英雄救美,身受重伤,损失惨重。难道能怪自己愿意救美吗?
这一切,都是因为宋潜不够强。宋潜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的。
他要回去珍药坊,他能感受到怀里那一块鼓鼓的东西,那一份桂花酥,那便是此刻帮助他面对这种自责的希望。
不管这次回珍药坊遇到什么,他都不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