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停尸房，什么都还没看清，先是一阵阴寒之意爬上肌肤，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滑溜溜阴恻恻地直往鼻子里钻，那味道不是很臭，但就是闻起来让人十分不舒服，像活吞了一个放了得有半个月的煮鸡蛋。
让人反胃。
停尸房外面看起来是很小一屋子，里面却意外的显得很宽阔。
石板从门口铺进来，打扫得很干净，幽幽反射着从高处的六扇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
除了门边一张桐木桌，一把藤椅看起来像仵作办事和休息的地方。其余的，都被十几张铺着白布的长桌整整齐齐地占据了去。
那上面曾经躺过无数尸体，他们也曾是这世间的生灵。
许是死者徘徊之地，又许是不知从哪不停冒出来的幽幽寒意，云左抬头间，从阳光所在之地望过去，竟然生出一股肃穆之意。
“喏，你们要看的那具在最里面。”山羊胡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歪着屁股挪了进来，他从那张桐木桌下摸出来几个手套递了过来。
云左瞄了一眼他身后空空荡荡的帘子，然后一边接过手套戴上，一边奇异地打量他一眼，“老爷子你就是这的仵作？”
杨老的胡子骄傲一扬，不大不小地哼了一声，看起来很有意思把腰给直起来，一动，屁股上一阵刺痛却像针一样扎碎了他幻想的泡泡。
老头“嘶”的一声，胡子抖了两下，吸了口冷气。
“老爷爷您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吧。”宋不平是个心软的，见他是真疼，眼中露出不忍，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她有意帮忙，但老头十分不领情地甩开宋不平的手，“哼，老头子我还用不着你们这些小崽子来同情！”
说着自己扶着桌子轻轻地坐在了藤椅上，这么一坐下，他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
宋不平无语地看着老头子臭的跟石头一样的脸色，嘴角动了动，我忍！
“你还愣着干什么？你那同伴都走了。”
老头目光动了一动，冷飕飕丢出一句话。
“唉？”宋不平回头，果然见云左和浮沉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等等我啊！”
云左还是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至于为什么向来路痴的她会知道杨老说的“最里面”是哪，实在是因为离煌此人太过显眼，她又不瞎。
离煌剑一样插在一张长桌旁边，周身的气息比这里的环境还要冷上几分。
只是因为站在门口逆光，所以向来对离煌的存在敏感得跟遇见吸铁石的钢铁一样的宋不平才一时没看见他。
“怎么样？”
云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话音没落，已经上手掀开了盖住尸体的白布。
看清尸体，她皱皱眉。
离煌却没有回答她，他的目光越过云左和浮沉，落在了半尺外陡然僵住的宋不平身上。
宋不平有生以来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视力为什么这么好？
她极佳的五感在这一刻丝毫不顾大脑的疯狂抗拒，几乎是按着她的脑袋将那张脸上每一根汗毛的细节纤毫毕见地刻在她眼中。
还附赠来回滚动播放，生怕她记不住。
宋不平胃里一阵翻滚，喉咙里像塞了几大团湿哒哒的棉花，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她难受地捂住嘴，模模糊糊中忽然冒出了个十分实用的念头：还好没吃午饭。
“没事吧？”
清朗的声音忽然落在耳畔，同时响起的，似乎还有淡淡而渺远的念佛声。
那声音仿佛清风过竹一般拂过她心间，宋不平顿觉眼前一团混沌里冒出了丝丝光亮，视野清晰起来，心里好受了不少。
宋不平长出一口气，皱紧的眉总算是松了一点，她点点头，“好多了，谢谢。”
浮沉钵中的金光渐渐熄下去，他看着宋不平抹去眼角刚才给憋出来的眼泪，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清心咒这么有用吗？”云左显然也注意到了宋不平过来。
“她的体质不一样。”离煌淡淡道。
顿了顿，离煌总算是想起了回答云左的问题，“尸体我看了，跟仵作得出的结论相差不大，不过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你自己看吧。”
宋不平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过来，结果又差点没背过气去。
只见云左将戴着手套的手在那张血肉模糊，烂肉横飞，缺了半只眼睛，下巴被啃了大半，露出带着红白交映的牙床的脸上摸来摸去。
一边检查一边面无表情地跟离煌说着话，好像她手下不是一张脸，而是一团待揉捏成型的面团。
等等，离煌？！
看到他那张精致的冷脸，感受到他身上低别处八个度的气压，宋不平的脑子算是彻底清明了过来。
她看着离煌的时候，离煌也出乎意料地将目光移了过来，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主动开口说话了，清冷的声线如晨间新风，“要是受不了，早点出去。”
宋不平被他一看，本来就不怎么好使的脑子更加乱成一团，大脑绷着胯咬着牙愣是没把那飞了八百里的理智给拉回来，就见她豪迈地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一脸无所谓，“我没事，没准云姐姐还用得到我呢！”
离煌挑了一下眉，定定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然后又低头跟云左说话去了。
宋不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过话已出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说了要帮云左的忙，就这么待在一旁也不是个事，她忍着翻腾的胃靠近了一些，顿时血腥气浓郁得直冲脑门，她晕乎乎地晃了一下，浮沉十分贴心地站在了她身后，想着她要是倒了应该还能接一把。
不过这动作在宋不平看来怎么都有股看不起她的味道，哼，本小姐什么没见过，会怕这区区尸体？不可能！
于是她眼一闭，一个跨步，凑到了云左身旁。
云左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宋不平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然后一口气堵在胸腔里，她的运气确实“好”的没边了，位置居然正对着那张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