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附近的一条小溪,月光照在涓涓溪流之上,波光粼粼。
少年抬手付了一把水在脸上,水珠顺着鼻翼滴落回溪流,他心神恍惚地捡起山鸡,三两下就把毛给剃了。
开膛破肚,洗除干净,动作也是利落干净。
可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他清楚。
怎么会突然掉下树呢?
他一向警惕,不是没睡过比今夜更糟的地方,但从未像今夜一样错误重生。
怎么会梦到她?
他极少做梦,睡眠一向浅,极少能真正入睡,可来碧城这数日,竟多次记起幼时的事情。
分明他并无多少记忆,也不曾流连或是不舍过那些人。
即便那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二哥曾给他讲过的一则寓言故事。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二哥。
也是唯一的一次,二哥那样亲切温和的,同他讲故事。
具体是哪一天他已记不得了。只记得当时秋叶泛黄,落樱缤纷,是个大风的秋天。
他从寺庙回到皇宫的头一年里,并没见过几次娘亲。
被接回皇宫后,由两个肥腻的老嬷嬷教着,既没见过娘亲,也没见过父皇。
丫鬟们私底下会说他是个“野皇子”,母妃不受宠,住的地方比冷宫还可怕,皇上又没把小皇子当儿子看,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过一会又说:“伺候这样一个小孩,也是我们命苦。”
这些话还是好听的,有些难听的话,他也记不大清楚,只说那几个丫鬟后来要不是掉天井死了,就是掉水湖里淹死了。
宫中一时也不敢再派人照顾他,照例送些冷饭冷菜,有时候不记得了,他只能自己去找。
某一日,被御厨房的管事抓住,遭了一顿毒打,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能离开这肮脏的人世时,不知哪里蹦出的大公公,忽然指着他说了句“这是山上接下来的殿下,打死了你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那绿衣公公才颤颤罢了手。
他趴着地上,却是有些想笑,这人莫不是妖怪变得,哪来的九个脑袋?
那大公公笑得如同寺庙的和尚一样,朝他伸了一只手:“三殿下,咱家带你去见娘娘。”
他后来才知道,娘娘是娘亲。
娘亲这一词,他并无概念,更何况那时的他,对娘亲的印象估计还不如孔嬷嬷。
他见到娘亲的第一眼,却是惊得错不开眼。
世间竟然有这样好看的人,像宫中花园里开的最美的花。
娘亲叫他给他摘花,他毫不犹豫地摘了一朵,满心欢喜地送给这样好看的人。
可娘亲却教会他一个道理。
这世上最好看的人,自然该配最好看的东西。
若不是最好的,也就没有留的必要。
这是娘亲教给他的第一个道理。
后来,他时常因各种理由被罚跪着,他起初也会委屈,总想知道为什么他的娘亲和嬷嬷告诉的不一样?
嬷嬷说:“小殿下,这世上,娘娘最爱你。”
他是相信的,在他很小的时候。
现在想想,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左右是她看他厌烦,生了他,给了他一条命,叫来跪跪,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某一日,因做错了什么而受罚,照例找处地方跪着,他平素都是跪在华清池外的碎石路上,无聊地等着时间过去。
那一回却被突然落到花圃上的彩色大鸟吸引了注意力。
他罚跪的小道,后边有个阁楼般高的假山,前边是花团锦簇的盆栽,再往前一点,便是华清池了。
而那只自碧空落下的“鸟儿”,便是掉在花圃上。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彩鸟,只是竹枝糊纸做成鸟的形状而已。
他后来才知道,那叫纸鸢。
彼时,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鸟儿捡回去,它的主人已经寻来。
那是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他见到的第一眼,脑海想的就是:娘亲一定会喜欢这样如玉如琢的小公子。
他显然不是和自己一样大,因为他高出自己许多,甚至比一些小太监都要高出半个头。
他穿着见十分漂亮的白衣裳,衣衫上边用上好的银线绣了只展翼腾飞的大鹏。
头上戴着玉冠,上有一根银簪簪住了飞扬的黑发,左右各有一撮压成了辫子,反上系在银冠上,脚上的黑靴子也是顶好看的。
他似乎注意到跪在路边的自己,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带着好奇地朝他看了一眼。
随即,少年捡起花圃上的鸟儿,朝他走了过来,慢慢地蹲了下来,低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自惭形秽,低下头不敢看这样好看的人。
少年却出了声,声音温和:“你因何跪在这?”
“……”
他没回答,少年也不恼,抬手指了指快要落山的太阳道:“不管什么原因,太阳下山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他并没听懂什么意思,只呆呆地看着少年手上的“鸟儿”。
许是发现他目光炙热地盯着自己的玩物,少年忽然轻声笑了笑,指着纸鸢道:“你喜欢这个?”
他点了点头。
少年居然把风筝给了他,笑道:“这叫纸鸢,是我母妃给我做的,有风无雨的天气,可以飞到天上。”
他没说话,少年居然把纸鸢给了他。
“你既喜欢,便送你了。”
见他没有接过来,少年索性把纸鸢放在了他身边。
他似乎不着急离开,居然同自己说起话来。
“我前几日在学堂,因一篇策论与老夫子意见相左,出言顶撞了他,也被罚了,不过不是跪着,是在外头站着,这事实在丢脸,我也怄气不想说话。”
燕云衍:“……”
“母妃昨儿给我讲了一则寓言故事,我听后觉得有趣,也讲给你听听罢。”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有位赶集回家的农夫在路边发现一条冻僵的蛇。他很可怜它,就把它放在怀里。当他身上的热气把蛇温暖以后,蛇很快苏醒,随即露出残忍的本性,一口将农夫咬死了。”
“那农夫临死之前说:“我竟然救了一条可怜毒蛇,就应该受到这种报应啊。”
“母妃问我,这农夫的死,该是谁的错?”
“我想了许久,也没得出个答案来。于是,只能拉下来去问老夫子,之后才发现老夫子的确比自己学识渊博,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向他学习。”
“他罚我,也是有原因。既然是合理的原因,我也没理由自顾自地气闷,不如多干些自己喜好的事。”
……
二哥的声音很好听,如同朗玉击盘,絮絮叨叨同自己说了许多话,直到有个温柔的声音来喊他:
“澜儿捡个纸鸢要这么久,莫不是迷路了?”
那声音含着笑意,二哥一听,欢喜地起身离开。
走了两步忽然又回了头,在他跟前蹲下来,朝他伸出一只握成拳头的手,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问:“这是父皇今日给我的,里面是世间最甜的东西。”
二哥给了自己一颗圆形的狐狸状的糖,颜色乳白,甜味腻人。
专程用透明的糖衣裹着,狐狸眼睛大抵是唯一的黑色。
也是那天,他才知道,那个给他糖的少年,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是燕朝最耀眼光明的存在。
……
彻骨冰冷的水拍在脸上,他又清晰了几分。
寒夜无声,只余哗啦啦的水声,少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摇头笑了笑。
那笑容实在诡艳,如同会吃人的妖精抓到猎物之后的笑容,可仔细一瞧,又有几分嘲弄。
燕云衍拎起洗的干干净净的山鸡,往辛瑜呆着林子走去。
既然她要当这农夫,他何不随她的意……
小树林,辛瑜把熄灭的火堆重新生了起来。
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暖融融的,驱散了寒夜的冷。
她睡不着,无意识地戳着火堆,免得火又暗了下去。
刚刚问系统:“有没有什么快速俘获攻略对象的心的法子?”
系统在沉默三分钟后,延迟回答:【身临其境】
“……能说人话吗?”
【数据分析给的提示字就是“身临其境”】
辛瑜气得不想说话,想了想还是要吐槽一句:“你是我见过最垃圾的系统!”
【不可能。】系统十分自信地应道:【剧本系统所知,这是宿主第一次使用此类系统】
辛瑜不想跟机器人讨论这样的事,索性把话题绕开:“系统,你知道澜哥那边的情况不?”
【角色燕云澜和角色怀玉正常发展】
“……”我真不是想问澜哥的感情状况。
“我是问,皇帝有没有给澜哥赏赐封地!”
根据原著:燕云澜四人行回京之后,解决了疫病一事,皇帝原本是要赏赐男主燕云澜封地什么的,好让男主做个王爷偏隅一方,莫搞什么复仇夺皇位的戏码。
结果,大反派燕云衍却抢去大半功劳,硬生生地把一切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还有意无意地暗示皇帝,燕云澜一直在招他的亲身父亲的下落。
皇帝一听这事,对燕云澜的态度立即又冷了许多。
试问,哪个男人能喜欢一个自己媳妇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更何况这男人还是皇帝,是权力的巅峰。
当今皇帝能容忍澜哥继续做官,还承袭王爷的爵位,大抵是惜才,兼之养育了十几年的情分在,舍不得直接这样弄死。
但若是澜哥执意寻找生父的下落,这皇帝还不把他弄死?
就是皇帝不弄死,也绝对不会放他离开帝京,一辈子关在邺王府还差不多!
毕竟澜哥他亲爹是个闲云野鹤,抓不到人,只能当死了看。
辛瑜想到这,不禁咬牙叹息了几下,小变态这阴招使的,真是祖宗级别的。
死活要把人留在眼皮底下……虽说澜哥也不一定接受赏赐离开,但他这样明晃晃地把澜哥置身危险之中,让皇帝放在眼皮子底下监察,就有些……难以言喻了。
“都坐在火边上了,还冷的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