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并未用戏腔,是他平素说话的声音,很轻很低,几乎只有她和他能听到。
一听这话,辛瑜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咬紧牙关,闷声用那只刚刚拆了纱布的手解下束在腰上的玉带。
迅速缠上云卿的手,绕了好几圈,才松手打了个结,又动了动翻转身,欲借着腰力把他带上来。
云卿诧异地看着她绑好他的手腕,可在辛瑜松开左手的瞬间,他立即用另一只得了空的手去解。
辛瑜见状,只好往戏台内侧滚,一手撑地趴着起来,云卿一点一点地被她吊了起来,看戏的众人惊呼叫好!
眼见着云卿半个身子被她吊了上来,她左手甫一用力,终于是把他拖了上来。
可自己却因为过大的惯性往湖边滚去,也不知哪里来的镇定,掉进江水的瞬间她还有心思把玉带卸下来。
几乎同一时间,湖中小舟上忽然飞出一道红影,欺身飞向下坠的人。
少年锦靴略过湖面,速度快的离奇飞近几乎落入水的姑娘,众人皆屏息静气,这小公子好生厉害!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的几个瞬间里,惊得看戏人的心肝忽上忽下,只是众人这时也猜出来那戏台上的人掉落水是真的发生了意外,而不是戏中设计。
辛瑜以为自己定然又是要成落水狗,身上忽然攀出一指节修长的手,隔着绿色软衫,她甚至能感觉到这手的冰凉。
轻轻地打开一只眼,云衍的面容映入眼帘,她心一震,毫不迟疑地攀上他的脖颈,眼泪说来就来,呜诉道:“殿下……太好了。”
少年满脸寒霜地抱着她飞上河岸,一声不吭,可眼底的墨色如同漩涡在涌动。
众人目光紧紧盯着这一出英雄救美,直直叫好。
戏台之上的云卿目光看向湖面,忽然惊呼道:“姚大夫,你也来看戏么?”
云卿一说话,自然把众人的注意引了过去,正奇怪这一声“姚大夫”喊的谁,甫一回头,看见靠近青石桥下边的一方小舟上,站着一位黑绸滚边绣纹的中年男人,男人满脸震惊,嘴唇似乎吓得苍白。
他的身边站着一位俊郎的年轻男子,男子一手虚扶着中年男子,一手藏在袖中。
听得戏台之上的人一声低呼,几乎是立刻转身把中年男子的脸藏着身后,可湖面或是桥上,还是有人看清了中年人的脸。
众人正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忽地有其他贵府之人惊道:“姚术?!”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一声姚大夫喊的是谁,心里又满是疑惑,姚大人不是前些日子没了日子,在府中闭门不见客的吗?
且今日……似乎是姚家小儿的头七,这姚术莫不是悲伤过度,得了失心疯,居然跑来看戏?
姚术此时已经从这出极为相似的戏的震惊中走出来,也反应过来自己被人下了套。
抬头看了眼挡在他身侧面色沉静的青年……方才若不是燕兄弟及时出手,他便歪身栽倒湖水中去了!
原来片刻前,在那台上戏子从石桥上一个趔趄翻身,要掉入水中之际,姚术几乎是立即猛地站了起来,欲过去接住那“女子”。
却不料脚下一滑,眼看着要往水里一个扑通,临侧的小舟上忽然飞出一个青年伸手拽了他一把,他才没跌倒水里。
青石桥上有人看到这一幕,也是发出一阵低呼,只是不敌前边那一波看客的惊呼声大,所以才没引得所有人回头。
他摇摇晃晃地站好,瞥见脚下一双青黑色锦靴,正要感谢一下这位青年,一抬头却发现此人居然是燕云。
心中震惊不止,哪知戏台之上忽然有发出一阵低呼,此次却不是叫好,而是惊吓之余呼出了声。
他和燕云立即看向戏台,却见一道红影逼近戏台上掉下的人。
那道身影动作极快,没有丝毫停留的抱着翠衣小生到了岸边。
他还未理清这一场戏是怎么回事,戏台上的那抹倩影忽地一声低呼,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下了套!
好个云卿!
他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去,沉声对着燕云道:“燕兄弟,我们先离开这。”
燕云澜敛眉,收回看向云衍的目光,也不在意姚术这命令式的口气,单手提起姚术的衣领把他带上岸。
众人依旧目光惊讶地看向岸边的姚术,实在奇怪这平日和善有礼的姚大夫怎么会行如此昏了脑袋之事?
今日分明是他家小儿的头七呀!
戏台之上,云卿莲步轻移,娇媚之声笑起,道:“姚先生觉得,戏班今夜这出戏,如何?”
众人正疑惑这云卿问的是何意,要是真真品一品今夜这出戏,算是惊险刺激,却绝不算得上好,毕竟无头无尾,看的众人提心吊胆。
可这一问,姚术不得不回头,看向戏台之上笑意盈盈的“粉面女郎”,他绷紧着身体,按下心中郁积,扯出一抹笑:
“红袖楼果真不负盛名,霓裳班也确实厉害。”
众人克制住心中的喟叹,屏息听着戏台的名旦儿又问:“姚大夫既然满意,可有什么赏赐?”
辛瑜眯起眼,也看着戏台之上,孤身一人略显单薄的云卿,忽地有些替他累。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怜悯,又夹杂几分叹息。
许是她的目光太明显,台上之人忽然扭头看了一眼她这个方向,却撞上她身后之人的目光。
辛瑜身后,少年一身寒气,乌黑的眸透着森森冷意,白玉似的脸没有一丝表情,此刻正淡淡地看着翠衣少女。
云卿错开少年阴鸷的眼神,忽地对着辛瑜笑了笑,那翦如秋水的眼中分明在说:瑜姑娘,你钦慕的少年郎听懂了你那一曲唱词吗?
辛瑜自然没能搭上云卿眼底的意思,反而被身后冷不丁的一声吓得猛一回头。
“好看吗?”
云衍唇角泛着冷笑,乌黑的眸郁积地如同最深沉的夜色,看不见一点光,辛瑜看着他的眼,莫名地想起伽蓝寺那夜,立即吓出一身冷汗。
她迅速地摇摇头,坚定的说:“没殿下赏心悦目。”
云衍神色愈发讥诮,双眸紧锁在辛瑜敷了花粉的圆脸上,冷哼一声:“倒惯会见风使舵。”
辛瑜可不敢惹这变态,系统方才通报【攻略对象好感度——,怒气值95%】
小变态是得有多生气才能让系统都无法统计他的好感度!
她当真认为这是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勾搭什么的,骨气什么的,暂且扔到一边,只把头埋得低低的。
夜风吹着湖面,数条小舟里的人一心只看姚术去了,也没分多少注意给岸上的一红一绿。
辛瑜心里直打鼓,看来刚刚那支曲子白弹了,小变态显然是没有丝毫的心动。
也是,若是燕云衍能这样容易的被打动,也不会被列为书中第一暗黑偏执狂。
她一苦恼,圆润的双肩便塌了几分,双手也绞织在一起,排解心里头的烦闷和紧张。
小变态的目光太过锐利,害得辛瑜一时也不大注意听那姚术到底回了云卿什么话。
甫一抬头,已是澜哥带着姚术走了过来。
“把头埋得那么低做什么?”
澜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辛瑜才缓缓抬起脑袋,看着澜哥不大高兴的脸。
燕云澜见她一副委屈模样,终于是放软了态度,“知道错了就好,下次再敢这样无法无天,我会考虑把你关在你那方圆之地,让你唱个够。”
澜哥声音很稳,说话也是不紧不慢,但辛瑜可听出来里头有几分认真。
澜哥是真的不喜她方才的所作所为,毕竟在这个世界里,戏子的身份到底是下九流的。
她没敢吭声,那头站着有些尴尬的姚术轻轻咳了一声,“燕兄弟,我们先回府,回府详谈。”
云衍忽地抬眸轻扫过他的脸,极为漫不经心问:“姚先生可想好怎么和我二哥说了?”
姚术身子一僵,笑容也挂不住。
想起方才那戏子笑的风情万种地说:“那姚老爷可要好好准备一份合适的赏赐,我会让人去取的~”
那戏子找他要赏,他原是预备扔下银子便离开,结果抬手往腰上摸了一圈,也没找到钱袋子,这才想起自己出门的急,似乎忘了带钱袋子。
他心头慌得厉害,总觉得那戏子今夜故意闹这一出,不该这样容易收场,可一时又捉摸不透戏子的真正目的。
心底的慌张和担忧愈发浓重,他看到燕云二位兄弟,心中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既然燕兄弟好奇他的家事,又费尽心机地要打听他药园子被毁一事的真相,他便‘如实’告诉他,只要燕兄弟能解决掉这打朔方来的戏班就行,想到此处,他紧绷绷的心终于略略放松。
瞧在云衍眼中,便是姚术最终认命地低声道:“我什么都说。”
这头燕云澜收拾好辛瑜,听到姚术那句“我什么都说”,朝着云衍投去一个满意的眼神。
小舟内及青石桥的人们见状,只觉得摸不着头脑,愈发认定了心中的猜测,这姚大夫,因着丧子之痛约摸得了失心疯!
……
四人回姚府的路上,燕云澜已经开口问:“姚兄为何大半夜跑出来看戏?”
姚术脸上带着几分苦涩的笑,无力地回道:“因为念极了这出‘空余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