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西沉,燕云澜这一天,其实过得昏昏沉沉,迟疑混沌,可此刻站在秦老太君面前,当他问出那个问题后,他的内心竟然奇异地恢复平静。
“祖母知道母妃和荀司是怎么认识的吗?”
老人家轻笑了一声,语气淡淡:“那是你母妃和他的故事,祖母又怎么会知道。”
“那么,荀司……真的是我的生父?”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八年,折磨了他八年,故而并不是那样轻易能说出口的。
他此前从未想过问任何人,甚至连荀司,也不曾想过。他确要找到这个人,却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只是想给母妃一份清正,向世人证明他的母妃,他尊重敬爱的母妃,非庸人口中咒骂地不要脸的狐媚子。
燕云澜清楚,有些问题一旦问出口,相当于把选择权交到他人手中,而自己只能处于被动状态,只能等那份答案定生定死。
有些人足够幸运,能很快得到遂心称意的答案,而有些则是漫漫余生毁于这答案。
“你一直以来,在担心这个?”秦老太君诧异地凝起神色,似乎没料到他踌躇半日,竟然只是想问这么个问题似的,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你一直担心的是这个?”
燕云澜原本平静的脸裂出一道缝隙,惊愕迟疑从中透出,小心翼翼地问:“祖母是何意?”
“你从前不会当真信了那些流言,信了你并非当今圣上之子罢?”
“……”
“痴儿啊,”秦老太君突然发出一阵利落爽朗的笑声,因为年岁她的背脊已经驼了下去,此时却尽力挺直了几分,看着云澜道:“你若不是皇帝的血脉,以皇帝的性子,焉能留你一命?”
“你若不是皇帝的血脉,他又怎会将你从荒城调回来,封你做邺王?”
“可是……可是……”
燕云澜垂下眼睫喃喃道,似是陷入茫然无措中。
可八年前,所有的罪证都在说,母妃偷私,甚至连母妃自己也一遍一遍地泪如泣血般地告知所有人告知他,他不是皇帝的儿子……又怎么会?
燕云澜垂眸间,秦老太君以至他跟前,她仰着头看着早已长成参天大树的孙儿,叮咛道:“是是非非,真真假假,众说纷纷又各执一词,更何况是皇室辛秘,嘲者讽者多,而其中真假,不过是在人心。”
“小澜呐,我不知在你心中,你母妃是怎样的一个人,但在祖母心中,”她看着他神色带着回忆,而语气又极为果决坚定:“祖母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八年前的那件事,绝不可能发生!你母妃心里从来只有庆王,绝无可能再爱上其他人。”
庭院陷入长久的沉默,金色余晖跳跃在佛堂中明皇的蒲团上,空气中的尘埃加速剧烈地运动着,如同谁的心情一样。
燕云澜哽咽着,心中迫切地相信祖母的话,嘴上却犹自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是,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皇帝会向世人宣告我并非他的儿子?”
他至今依旧清楚地记着,皇帝当年在内宫挥袖一掷,神色冷酷,半点没有从前看他的温和和赞许地宣判着:“枉朕如此煞费苦心……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朕的儿子,但念养育之情,留你一命,且去荒城,自此,生死由天!”
秦老太君怔了怔,好久之后,她才缓缓解释:“因为没有证据,没有证据证明能你母妃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