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伏轩,一座门店高广的茶楼,共三层来高。
大门的顶端高高地悬着一块黑色的楠木匾,匾上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烫金大字,隐伏轩。
这是一间看上去很普通的茶楼,在一众林立的商铺之中并不显眼,但因其茶品甚佳,茶楼的小吃点心不仅甜咸适度,味道好,而且外形精致,故而常引来不少茶客来此品茶,生意很是兴隆。
隐伏轩的茶,以“色绿、香郁、味醇、形美”四绝著称于阳堰,但隐伏轩的茶再好,内里环境装潢得再高端,它依然只是座茶楼。
而茶楼,向来就是人们叙事闲聊之地。
“嘿,听说了没有,膺王府的那位,今日还没醒来呢……”
“就是‘不小心’喝多了酒水,乃至失足落水的那位?”
“正是。”
“这、这都大半个月了,还没醒哪?”
“哟呼,可不是嘛,那身体,娇弱得跟闺阁中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唉!曾经南征北战、神威无比,让敌军闻风丧胆的一代战神怎么会竟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今是而昨非啊,若不是四年前的那场意外,殿下也不会落得今日这副田地……总之,世事难料啊。”
一屋茶轩,茶香悠然中,众茶客议论纷纷,谈资围绕着半个月前东岚国曾经最有权威和势力三皇子——膺王殿下酒后失足掉入皇宫的莲湖中之事。
嘈杂的大堂往上,是相对僻静些的雅室。
其中某一间临街的雅室里,一张方桌,一壶清茶、一个茶碗、三两碟甜点,有一道素雅的天青色身影静静而坐,青白相间的一柄小扇安静地躺在桌上。
纤长细白的手轻轻握住壶柄,轻轻摇晃了下,然后倾斜着茶壶。
水流从壶口泄下,在碗中翻滚,丝丝缕缕的轻烟升腾着,茶香四溢。
娟秀的手执起茶碗,抵在嫣红姣好的唇畔前,微微一仰,味道清冽如莲。
淡饮一口,珑愔脸色极淡的微微侧过头,俯瞰底下的人声鼎沸。
大堂上,众人热火朝天的议论,有真心实意的唏嘘,也有幸灾乐祸的调笑,总之,各色各样的声音都有。
“四年前?你们说的可是四年前膺王殿下奉命回京养伤,却在半途中遭遇叛军突袭的那件事?”
“可不是嘛。听说自打那以后,膺王殿下的身体便日渐羸弱,加之四年前遭受的伤还未痊愈,这一次落水险些又要了殿下的命,至今还昏迷不醒呢。”
“唉,可惜了这么一位少年英才……”
“少年英才又如何?咱们复玄大陆向来以武为尊,以医为荣,而今膺王武功尽失,早已成了一个废人了,于我们东岚又有何用处……”
忽而一人轻声嘘了一声,“听说薛儒过来了……”
……
阳堰最宽敞的武陵大街上,最引人瞩目的无疑是那一幢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的华丽宅邸。
“快看快看,膺王府的门打开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在满大街百姓的瞩目下,与隐伏轩隔了好几条街的膺王府黑漆大门缓缓开启,一袭深灰色长袍的薛儒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膺王府第一总管秦漠,亲自送出了王府的大门。
“秦总管,请留步。”
一步踏出膺王府高高的门槛,薛儒面容羞愧,“老夫回到细济堂查阅相关医药典籍,一有消息便立即赶回。”
秦漠拱手,有礼道,“有劳先生,我家殿下的病就拜托先生了。”
“好说好说,秦总管客气。”
秦漠负着手盯着薛儒离去的身影,眼神深沉。
片刻后,他折身踏进膺王府高高的门槛。
“关门落闩(shuān),殿下身体抱恙,概不见客。”
伴随着秦漠一声淡漠的命令,轰的一声铿锵之声,黑漆大门被关得严丝合缝,阻挡了街上众人窥探的视线。
武陵大街上热闹非凡,薛儒背着医药箱往细济堂方向行色匆匆而去。
而回细济堂必过隐伏轩。
“就是他,就是他,就是这个老头,没想到还活着哪。”
“这时候活着又能证明什么?膺王殿下不是还没醒来,依我看,膺王殿下这病……悬着呢。”
“……也是,毕竟膺王殿下的病那么古怪,岂是人人都医得的?看来这个自称来自南山的中级医师,在世华佗四个字也不过是自吹自擂罢了。”
“……医道医理博大精深,或许他真有两把刷子呢。”
“是啊,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膺王府虽然还没有传出好消息来,但也没传出什么坏的消息来不是?”
“嗤,这皇榜张贴已有数日,前几个应榜者,还不是贪图赏金,想要扬名立万?到最后不是一样弄丢了脑袋?宫中都有好些个高级医师,不都束手无策?”
“是啊是啊,就连齐聚医堂都折了好些医师……他一个中级医师,还能顶得过那些人?这世上,但凡是有几分本事的,谁不想做个发财梦啊?这薛儒充其量不过就是个招摇撞骗,收敛钱财的江湖术士!”
街道上人来人往,沿途不时有人朝薛儒指指点点,不算友好的声音隐隐入耳,叫他越发羞愧难当。
埋头拐进一条相对偏僻的小巷弄,薛儒无力地倚靠着墙壁。
他从宽袖中取出一面大幅黄纸,欲哭无泪地展开——这不是一张普通的黄纸,这是黄龙榜。
三日前,初入阳堰盛地的他便听闻膺王殿下染了重疾,当今陛下爱子心切,下颁榜文诏告天下,广寻民间良医为其治病,他仗着自己有三分医术,一时脑热揭了榜文,却如今、却如今……
都怪他手贱,偏要去撕那什么皇榜,这下好了,没把病治好,倒还将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满脑子都被一个“悔”字塞满的薛儒捧着黄龙榜一脸痛心疾首,倏然间,一尾天青色的衣料从他眼皮底下翩然惊鸿地划过,紧接着手上一空。
皇榜眨眼易手,薛儒惊愕地抬头望去。
春末初夏,碧蓝如洗的天空下,一人傲然地端立在薛儒身前三步开外,身姿窈窕,侧对着薛儒的半张脸绝然秀丽,纤长的手指握着扇。
捏着黄龙榜轻轻一展,那人垂下的眼睫细腻且长,眉眼浓黑精致。
“朕之三儿,身染沉疴,日久难痊,太医院屡选良方,也未能调治。今出此榜文,行文天下,普招天下精通医药者,若有善医者能治得膺王殿下病愈,赏金五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