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起码现在，齐景赭对林东是有期待的。
寿宴结束之后，老太监刘保领着林东与齐卿娴从御花园一侧走出，慢慢走到了齐景赭常常用来处理政务与小憩的景阳宫外。
齐景赭站在宫殿前面的阶梯上，八月的热风吹动着他身上玄黑色的龙袍，在夜色与星光下，仿佛一团深沉的黑暗在扭动着。想来这位在位二十七年的老皇帝已经走出了刚才的心潮澎湃，开始更为冷静地思考了。
齐景赭将目光从满天星辰和缺月上移开，看着刘保身后手牵着手一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模样的林东与齐卿娴，心中更加了然了。
“沁阳，你先去储春宫找你母妃，朕和这位林东有些话要讲。”
“父皇！”齐卿娴下意识地握紧了林东的手，显然不是很情愿。
林东用大拇指在齐卿娴的掌心画了几个圈，搔得齐卿娴心中一痒，他轻轻在少女耳边道：“卿娴，没事的。”
齐卿娴点了点头，对着齐景赭行了一礼：“那沁阳就先去拜见母妃，等会儿再过来向父皇请安。”
说罢，齐卿娴松开了林东的手，径直转身跟着一名宫女向西走去，脚步轻盈，并不回头，这便是她，果决的沁阳公主，既然相信爱郎，那便毫不迟疑。
齐景赭有些感慨：“朕这个女儿倒是有七分像朕，从小便豪放不羁，倒像个假小子，就是朕也不能完全约束她，没想到今日也有如此听话的一天，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林东讪讪地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心里道一句，你女儿真棒！
齐景赭瞥了林东一眼，一甩龙袍的衣袖，自顾自地向景阳宫里面走去，林东不解其意，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若论才情豪气，朕这个女儿绝对是世间第一流的女子，可若是操持家事、相夫教子，沁阳倒真不一定能担得起来，你到底是喜欢朕的女儿哪一点？”
林东认真地想了想道：“每一点，或者说其实我自己都没有想清楚到底是什么理由，外表当然是很重要的原因，卿娴她很美，而且她有这个时代很多女子所不具备的那种特质，大方不羁，绝不扭扭捏捏。她的一颦一笑、一饮一啄都是那么得吸引人……”
想到两年前的七夕之夜漳河水中浑身湿透的少女和中秋晚上大方却又羞涩地卿娴，林东不由露出了淡淡地笑容：“但是皇上真要我说个具体理由，我倒真的说不出来，不过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么？我觉得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
齐景赭脚下顿了顿，跨过了景阳宫的门槛，他感慨地道：“年轻真好，朕当年也是这般，喜欢的女子娶过来便是，娶不过来那就想办法娶过来，不过自从朕登上了皇位，便再也没了这样的追求，到底是朕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一老一少一太监缓缓地走在景阳宫的门廊上，齐景赭看着自己处理了二十七年政务的宫殿，像一只年老的雄狮，突然沉浸在了自己以前骁勇善战的回忆之中。
“朕在登基之前，亦是一位统过兵的将领，骑得动烈马，开得动六石的强弓，朕也曾有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过提三尺剑横扫天下，驱使百万之军，携文臣武将，气吞北魏，誓灭西秦，海清河晏，再复我大唐荣光！方不负朕的姓氏！”
齐景赭顿了顿，感慨地摸了摸红木廊柱，林东一言不发，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说话，倾听就好。
“可是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哪怕朕是天子亦不能例外，朕登基了二十七年，便在这皇宫之间蹉跎了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朕再也没有出过寿春地界，夙兴夜寐地处理政事，轻徭薄赋、整治军队，惮压世家，让他们乖乖地为朝廷效力，国库比朕登基之前充盈了一倍有余！”
“但那又如何呢？北魏名将辈出，与突厥交战磨练出来的精锐骑兵独步天下；东越偏安一隅，但有生生不衰的诸葛世家在，水战之术天下无双；西秦苦寒之地，人人悍不畏死，军队如同虎狼。而朕呢？朕的南唐呢？十万精兵攻打巴国，未得寸地，仅仅掳掠了些奴隶人口，一场大水，便几乎把朕五年来攒下的钱粮耗去一半。朕这二十七年，换来的便是这个？”
林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淡淡地道：“陛下，知天易逆天难，一直想要光复汉室的武侯亦是如此，所以我们武侯奇门才会致力于以凡人之力，行仙神之事。”
“朕知道。”齐景赭瞥了林东一眼，“所以朕并没有追究你的无礼之罪，因为你让朕看到了希望，一个补救朕蹉跎二十七载的希望。你所献之图，只要在南唐境内的所有矿产，朕都已经派了心腹内卫带着朕的懿旨星夜加急前去确认。所有的诸葛神弩图纸，朕都已经交由内卫带往工部，所有的工匠都会在寿春郊外八公山的皇庄里负责这些杀器的制造，任何人不能干扰分毫。还有那占城稻，也是一样，全程都会有朕的内卫守着，绝不不会有人敢插手。”
林东低头赞叹地道：“不愧是陛下，果然雷厉风行。”从寿宴结束到现在不过两刻钟而已，齐景赭便几乎做好了所有的布局，林东明白他心里的炽热。他的勤政带着南唐蒸蒸日上，但其他三国却也没有原地踏步，齐景赭虽然雄心依旧，但他的心是迷茫的，他失去了方向，以至于干脆想当秦孝公这样的角色，把光复大唐的压力交给下一代。但是今天林东的出现，直接指引了出了一条拥有无限希望的路，齐景赭这台老迈的机器，像是得到了新油的加注，又重新开始全速运转起来。
“但是朕想要的还不止这些。”齐景赭走进景阳宫中，他摸了摸自己坐了二十七载的老伙计，虽然磨损严重，但是自己坐着舒心。
这位南唐至尊直视着林东的眼睛，极其平静却又狠厉地道：“朕想当光武帝，不想当秦孝公，但你若是想当李少翁，朕也不介意当一回汉武帝。”
林东丝毫不怵，依旧平静地笑道：“李少翁那般装神弄鬼的方士，除了神神叨叨，可还有任何对江山社稷有用的地方？若是我武侯奇门光靠装神弄鬼就行，那又何必研究这些天文地理，军事农桑？”
“那你如何能证明你能做到授天时？”
林东弯腰行了一礼，笑道：“陛下可知我武侯奇门是由谁创立的？”
齐景赭不解地道：“自然是大汉武乡侯。”
“没错，在下的祖师，武乡侯诸葛亮，他……”
林东笑意盎然，却又似乎带着三分仙气：
“仍在人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