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点点头,算是受了一礼。然后便将头转向另一侧。
吴其崖侧身站定,恭敬道:“恭迎师父。”
又一个老道士出现在屋顶,比起点沧真人要高大许多,月牙冠下有少许白发,双眼炯炯有神,手中也是一把拂尘,只是拂尘麈尾呈金黄色。
点沧老道将一颗花生送进嘴,不屑的说道:“行呀,如今道士当得都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咯!要不要我再送几个水灵小姑娘到您府上好给我们山沧大真人暖被窝呀?”
吴其崖识趣的眼观鼻鼻观心,不说一字不动一丝。
山沧道人和颜悦色,道:“没办法,门中弟子出息,非要给师傅做什么金雀尾拂尘,也不是很难得,也就一两百年的金雀尾材料就够做一把,我那不争气的弟子呀,找了好几个月才找齐,当时气得我呀,愣是给了他一巴...一把九霄符剑。”
点沧老道显然不高兴了,招了招手,王占便急掠过来。
点沧老道一巴掌就呼在王占头上。
“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剑术还凑合却做不了正式弟子?”
王占挠挠头。
点沧老道又是一巴掌呼去!
“剑留下,滚回去!”
王占双手将神驰剑递上,却见自己师父没有要接的动静,感紧将剑放下就急急掠走。
一旁的山沧道人与吴其崖相视一笑,当然只是山沧一个人笑,吴其崖得憋着。
点沧道人表情明显忧郁,埋怨道:“我说小山呐,十年前虽然都说好了,各自大弟子道理互相说不通,那就比试道法较高低,赢的一方可以依靠宗门力量找寻白头符剑下落,而输的一方就只能单独一人,并且还得瞒着宗门所有人,就说是死了。”
山沧道人咳嗽一下,肃脸道:“无论是辈分还是道理还是打架,你都没资格喊我小山。”
点沧急了!“咋的?打一架啊?”
山沧微笑道:“来?”
点沧摆摆手,道:“算了,打个十天半个月也没个结果,懒得打。”
山沧道人一甩拂尘,一摞胡须,青灰色道袍迎风猎猎作响,高大的身影才当得起超脱世俗、仙风道骨。
“我们先拿到的符剑白头。”
吴其崖终于能笑着扬扬手中的锈剑。
点沧显然是不服气,老脸一红,整个人直接躺在瓦砾上,“当初说好了,是谁先发现符剑白头谁算赢,再说,是我那小徒孙先拿到的符剑。”
点沧老道看了眼昏迷的恒毅,老脸愈发涨红。
“自己耍赖皮还能拿出来说?你的道理或者道法要是有你脸皮一半深厚,两宗早就统一了。”山沧讥讽道。
“那我那大弟子如今确实是不知所踪生死未卜嘛。”点沧继续赖皮道。
山沧沉默了顷刻,说道:“本来找到符剑白头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两宗面子上一个小争。关键还是打开祖师爷密室,两宗之争应当有个结果了。”
点沧老道难得有个正形,坐起身默默点头。
这时,檐下出现了两道身影,正是县丞秦在也和县尉大人。
秦在也拱手抱拳道:“几位仙师,在下雨花县县丞,能否请几位仙师有何事能下来好生恰谈,”
秦在也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是人家骑在头顶,自己还不能抬头看看别人长啥样,就算自己不在乎,别人总归要说些闲话,自己脸皮倒是也不算薄,若是只为了自身而影响接下去的雨花县治理,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谁知点沧道人冷笑一声,“哪里来的狗叫。”
随手一记拂袖,便是一道罡风直冲秦在也面门而去。
县尉一步踏出,横在腰间的刀一抽一收,罡风即刻四散而去,如冬雪遇火消融。
屋顶,吴其崖叫苦不迭。原来那一记拂袖是障眼法,教训下边两人是假,抢夺符剑白头是真。当一股吸力从怀中传来,别说是吴其崖,连山沧道人也没有反应过来。
点沧老道冷笑转嬉笑,显然要赢走先拿到符剑白头的小争。
山沧道人一弹指,符剑受阻后几个旋转便倾斜向下落去。
陆粒原本躲在自己的小屋床下一动不动,只是听到几次房屋被砸碎的声响,心里愈发惴惴不安,想着要不去隔壁与张万金待在一起?他那么大身躯,要是屋顶瓦片掉落什么的肯定是他先被砸中。这是好一会儿外边没传来动静了,陆粒就想着是不是神仙老爷们打完了?就算是没打完自己趁这时跑到隔壁屋子应该问题不大。
很不凑巧,刚出门的陆粒,被一把从天斜飞而来的飞剑穿透右胸,当场昏死过去。
就在符剑穿透陆粒的瞬间,沾染陆粒血迹的符剑,剑身上的锈迹凭空消散不见,露出血红色的剑身,一面覆满清微宗神秘符文,一面则刻有几行字。
点沧老道原本嬉笑的脸瞬间垮掉,换上一副哭丧脸。
“完了完了!这回真完了!”
山沧道人表情严肃,瞬间来到陆粒身旁,伸手封住几位止血大穴。
“这回当真是只能坐下来慢慢谈了。”山沧叹息道。
——
半晌。
陆粒总算醒过来,只记得刚刚一踏出门就被一把剑穿透,下意识摸摸胸口,却啥也没有,倒是头昏脑涨。
陆粒发现自己身处县署议事厅,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居然坐在主位上。左边是两位青灰色道袍道人,岁数都不算小。右边坐着一个矮小道人,耷拉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县丞大人坐在正对面,县尉大人可以坐却没坐,就站在县丞秦在也身边。门口蹲着两人,是比陆粒没早醒来多久的小道士恒毅、肥胖富豪张万金。
身前还横放了一把通体血红的符剑。
陆粒想起什么,赶紧看看自己右胸口。
伤口已经接近愈合?并且自己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或疼痛。
“还不赶紧谢谢几位道爷?一颗清微丹?知道什么价钱么?”点沧老道吼道,吼完又嘀咕,“里面可有我一半呢。”
陆粒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望向县丞秦在也,秦在也只是微笑,却无任何言语或暗示。
陆粒就学那江湖人,拱手抱拳向几位道士行礼。
山沧道人慈眉善目,温声道:“小朋友,不用害怕,我们也没有恶意,只是稀里糊涂这把符剑滴了你的血,认你做主,旁人无法驾驭,你只需要与我回一趟山门,做一件小事之后,是留在宗门做嫡传弟子也好,还是下山做个自在快活人也罢,都随你。”
在场之人除了陆粒皆是惊叹!这就送出一个嫡传弟子身份?堂堂清微宗,如今道门四大祖庭之一,其嫡传弟子身份这么不值钱了?
山沧道人似是回答众人,笑道:“我相信祖师爷留下的不只是剑,更有道缘。”
点沧老道依旧一副松垮垮的表情,脸色像是吃了黄连,“没用的小山,你又不是不知道,禁地那里没有小宗师修为根本靠近不了,这小娃儿拿着白头符剑,只能砍砍人家地里的油菜花!都怪我,我不该胡闹的!”
陆粒一脸迷惑得拿起身前的符剑,发现轻盈如蝶,便是他个小孩子拿起也不吃力。
这一幕看得一旁的秦在也和吴其崖脸皮直颤。
门口的张万金倒是嘀咕了,“一把破剑,有这么吓人么...”
在座各位除了陆粒都听到了这句话,齐刷刷转头望向张万金。张万金没想到他们能听到,一脸神色尴尬,也憋不出话来。
吴其崖冷淡得说道:“原本许诺你那颗清微丹,已经给这位小兄弟服下了。”
张万金现在完全不在乎什么神丹灵药,自己今天能保住这条小命已经是万幸了。悻悻然缩回门背后,晒着太阳睡大觉,要么醒来回家吃饭,要么就干脆不醒来了。
点沧老道士奋起而跳,只差没站到桌子上,口水四溅。
“小山!你不是说那颗丹药是自家出的么!?为了救这小子一宗出一半价钱!现在你跟我说是从别人牙缝里抠出来的?!你这不要脸的功夫难道是跟我学的?清微宗哪套心法学功夫如此之快?我倒想见识见识!”
山沧道人瞪了眼吴其崖,吴其崖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山沧道人转头对秦在也说道:“诶?县丞大人这桌椅材质不错啊?是从别国进的么?改天给我们清微宗也进置一些,做不成书香文案法坛神台什么的,做几把木剑也是不错的嘛!”
秦在也偷瞄一眼矮小老道,只是微笑点点头。
县尉这时附在秦在也耳边说了什么,秦在也摆摆手,示意县尉去打发走。
有愚蠢的人自然就有聪明人,来了想帮忙的,这还没入县署呢,甭管人家是不是有算计在里边,都得捏鼻子记人家一份香火情。
点沧老道还想喷出些“豪迈之言”,却自行萎靡下去,转眼又提回些许精气神。
“反正我也不用付那一半的钱了,无所谓了。”
山沧老道看了眼拿起符剑的陆粒,解释道:“剑确实就是一把最为普通的桃木剑,但是被两百年前的掌教大人以无上道法注入符文,只是论硬度,可与寻常十四锻神兵相比。但这只是在其认主的主人手中,旁人拿取,与木剑一般无二。这也是我清微宗符箓一脉颇为自豪的原因。”
在场最为惊讶的是秦在也。
十四锻神兵?!自己家中仿佛也就一把。
山沧继续说道:“若只是损失了一把神兵符剑,我们两宗门纵然心疼,倒不至于如何如何心疼,只是白头符剑涉及到打开清微宗禁地,牵涉到两宗未来大势,便有些难办。”
山沧道人不待陆粒反映,一把将其拉过身,只是片刻便将陆粒翻滚旋转数圈,摸遍周身根骨。
“莫约十二岁,不算太晚,根骨中上,若是心性不差太多,还是有希望跻身到有触境。”
点沧老道又跳起来了,“什么?有希望?那是几岁能到?四十?五十?贫道都已经去见祖师爷了!”
“这样吧小子,给你五年,不,三年,算了还是一年吧,你想办法到小宗师境界,贫道亲自收你为徒!传你最正宗的天一宗五老秘法!”
一旁的吴其崖扯了扯嘴角,别说一年,就是三五年,然后将清微丹当饭吃,也不可能吃出一个有触境小宗师来。
陆粒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知道了一个好消息。
自己十二岁啦!哈哈。
山沧显然更为镇定,凝视符剑良久,无奈挥了挥道袍。
“贫道不是什么大善人,当然也不会滥杀无辜。”
“十年,最多给你十年。十年若是你还无法靠近我宗门禁地打开禁制,贫道就只能用些别的法子,那只会直接涉及你的小命。”
“这一切都还建立在我相信祖师还留有善缘在。”
高大道人说完竟是就直接走了。吴其崖向点沧老道打了个稽首,又冲秦在也一抱拳,也是追随高大老道人离去。
雷厉风行。
矮小老道人点沧依旧一副苦瓜脸,叹气一口,没有言语,走到门口抓起小道士恒毅一闪而逝。
陆粒被转圈之后更是处于混沌状态,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其实刚才所有的话他都记下了。
只是不太懂。
秦在也解释道:“总而言之,你因祸得福,得了一把堪比十四锻的宝剑,这宝剑别人还用不了只能你用。因福得祸,若是十年内你无法帮助清微宗开启禁地禁制,则有性命之忧。”
“十四锻,是什么意思?”陆粒问道。
秦在也笑道:“如今在世的各式武器,以刀剑为尊,以九曲十八锻为准,一锻最低,就是直接横条打造,譬如家中菜刀砍柴刀等,而军伍中使用的制式刀剑一般为四到六锻,大多数江湖武人手中兵器也差不离是这么个意思。更高一些的则是高门大宗,或是皇庭内宫多有收藏传承。一般上三曲,二七十四锻后,可称为神兵。”
“而且制造材料不同,铸剑师不同,那么同一锻武器仍有高低之分,如有天外玄铁而制的‘泰山’与‘鸿毛’,据说也是十四锻的神器。至于更高的锻数,至少这几年江湖上是没有听说有出现。”
县尉突然回到议事厅,身后跟着吴其崖。
陆粒如临大敌。
吴其崖摆摆手,道:“没空跟你小子扯,我师父说的,剑还是得先拿走,这个给你。”
陆粒还没反应过来,手中血红符剑已经跑到吴其崖手中,他面前则多了一本册子。
《黄庭经》。
“这已经是内门弟子待遇了,不过这个不算太贵重。”吴其崖话完就离开了。
只是吴其崖前脚刚离开,后脚又偷摸进来一个小道士。
原来是恒毅。他一只手缩在袖中,前面为了演戏给吴其崖看,受伤可不是假的。
恒毅朝门口望了几眼,“本来我几乎是和他同一时间回来的,只是他进来了我就暂时没敢进来,所以你可要好好斟酌啊!”
如出一辙。
《三洞经》。
秦在也瞅着陆粒的可怜模样,有些想笑。
对于这些江湖顶尖宗门的事,他不是没资格参与,只是暂时不想,亦不能。
陆粒愁眉苦脸的盯着面前两本书,“混迹江湖”这么久的他能猜到这应该是那几位道门大老爷给他留下修行心法,如何抉择仿佛又是关联着两宗一个小争。
两本破书给他有什么用嘛,里面的字可能认识自己,可是自己又不认识他们。
还不如那把木剑呢,瞧着就喜欢。拿在手里也不重,听说还很硬,那自己去河边刺鱼虾不是很方便?遇到蛇虫鼠蚁也能一剑斩之岂不潇洒?
虎口街北市武器街他不知道去过多少次,每次远远望见那些江湖豪侠拎起一把把雪白刀剑,绕身几个来回便光影重重。店家毫不吝啬夸赞那少侠当真是那天生武胚、天纵奇才!如此年轻便有如此成就,若是配上自家兵器就更加如虎添翼!时而还少不了一些个少女在一旁,明明双眼放光却故作娇羞,大胆一些的也只是低声喝彩。
只是不知当真是仰慕那少侠还是店家生意经使然。
陆粒也自己做过木剑竹剑。只是他连刀具都没有,只能用石头瓦片砸,所以无论从外观还是战力上,都要逊色别的小孩许多。
木片竹片周身如同狗啃。
至于战斗力,一株亭亭玉立的野草,也要砍上十几剑才能砍断。
秦在也站起身,有些头疼。
“事情基本上算完了,你原先住的破庙已经被拆除,既然旧城隍庙已经被夷为平地,那么新的城隍庙建造也就不停下来,这个钱还是得张翁出。”秦在也回头笑望着张万金。
张万金也不在乎这点小钱,而且新城隍庙好了他还得多去上几炷香,保一保平安。
秦在也又望向陆粒,“接下来你要去哪都随你,能帮的我尽量。那两本经书我自然不会有想法,但是出了县署的门,被偷被抢我可就管不着了。”
秦在也和县尉也离开了。
张万金嗖的一下跑到陆粒面前,分明身轻如蝶嘛!
“陆小子,两本经书卖我一本如何?”张万金搓手笑问道。
陆粒笑着将两本经书都推到他面前。
“喏,都白送你,拿走吧。”
张万金望着两本经书,就像是两块烧红的炉碳,反而不敢去触碰丝毫。
他自己当然是没什么想法的,一大把年纪了,若是能讨要到一两颗神仙丹药吃吃多活几年已是万幸。但若是自家在生意经打的火热的同时,家中还能有一两位真正属于自己小宗师,那无论是生意还是江湖地位,都不可同往日而言。
张万金悻悻然,眼中尽是遗憾,又多望了两眼经书,也是转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