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类一般不会在人多的地方喝酒，因为酒后气血翻涌，容易露原形，妖气也收敛不住，这是五岁那年徐老爷子教给徐凌霄的。
一声不吭斜着眼睛看蒋静姝点菜，在她听店员说已经点了四瓶酒后，仍旧让再加两瓶时，徐凌霄不动声色地把视线缩回来。
在酒桌上，一个人能受到的最大的耻辱并不是有人说你是垃圾，而是有人说：“你喝一半，喝一半总行了吧？”
徐凌霄含着热泪，痛饮下杯中一半的耻辱，终于忍不住摇晃着起身去厕所了。
另一头坐着的林鹿跟着摆摆手：“我去洗把脸，回来接着干！”
“唔……哇！”徐凌霄扶着马桶吐得一塌糊涂，他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摸索着扯了几张纸巾擦过嘴，挣扎着起身。
“嗯？小…老弟，你，你不行哦~”
徐凌霄转头看过去，一道纤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使劲儿眨巴几下眼睛，依旧看不清脸，只是这人头上，头上……
“哈哈哈哈……你的……头上，头上长角诶！”徐凌霄笑得肚子都疼了，在江平，头上长角是一句具有调侃意味的玩笑话。
“唔？”那个人抬起手，摸到额角时顿住。
“哈哈哈！真的诶！又长角了诶！”
“对呀！哈哈！你不会是……妖……妖类吧？！”徐凌霄弯腰捂着肚子，手指指着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仿佛一道闪电劈开脑壳，他瞳孔渐渐收缩，意识开始回归。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眼睛看着地板：“妖类！！！”
“你！怎！么！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鹿觉得自己的头皮逐渐紧绷，接着开始发麻。
“捉妖师？！”
她的脸上，残余的水珠混合着瞬间冒出的大颗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砸在地板上。
“滴答……”
两个人的世界里只剩下沉寂，汗水滴落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叫徐凌霄，我是江南捉妖世家的唯一继承人，我菜的一批，这只妖，我打不过，我死定了……
我叫林鹿，我是一只鹿，可是除了化形我什么都不会，现在我遇到了一个捉妖师，我死定了……
徐凌霄不敢抬头，林鹿不敢出声，长久的静默。
“呜……”先是低声啜泣，而后声音逐渐拔高，林鹿忍不住了，她觉得自己今天算是交代在这儿了。谁能想到刚刚还在一起喝酒吃肉的人，摇身一变就成了索命的鬼，她两只手紧紧捂住嘴，可捂不住拼命发声的恐惧。
徐凌霄一愣，他还没有抬头，脑子在疯狂运转，情况好像有点不对，这个妖类好像在害怕？
“林鹿？”他瞥见了这人的脸，女生清丽的脸庞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呜呜呜……哇！”被看见了，林鹿的手再也没有了力气，索性放声大哭。这个刚刚还在一起喝酒吃肉的人居然是个捉妖师，真的死定了！
被她这么一哭，徐凌霄回过神来，身形一动，拉着她闪入女卫生间，钻进一个隔间里，一把将她抵在墙上捂住了嘴。
“不许叫！江南徐家知道么？我就是徐家传人，再叫我就宰了你！”徐凌霄放狠话，就这么眨眼的工夫他已经看出来了，林鹿是个小妖，自己光是靠蛮力就能压制住她。
外头是满堂的食客，偌大的炉坊，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妖类，林鹿的角露出来了，万一被人发现，他们都有麻烦。
听了徐凌霄的话，林鹿一时被吓得不敢挣扎，只不过神色更添几分恼怒。她瞪着眼珠，见徐凌霄无动于衷，只好眼睛一闭，挺了挺胸。
林鹿这么一动，徐凌霄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视线从她的脸上下滑。这就很尴尬了，他发现自己的左手在林鹿的胸口拢了个严严实实，来自她身体的温度穿过薄薄的裙子传到手心，烫手。
想了想，徐凌霄把手往上挪，不敢放松，手和胳膊隔着布料摩擦，林鹿皱着眉从鼻子里轻哼一下，看着他的眼神里烈火在燃烧。
“看什么看？我又不是故意的！”徐凌霄说着说着自己也没底气，却强撑着瞪回去：“那么小，什么也感觉不到…”
“呜！呜呜！”原本停止挣扎的林鹿再一次用力扭动。
“宰了你啊！”徐凌霄加大手里的力度。
林鹿很从心地又乖乖不动了，只是眼泪流得更多更急。
尽管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妖类，但徐凌霄依旧顶不住这么好看的妖类对着自己哭，“我松手，你不准哭，听到没有？”
“不然宰了你啊！”想了想，又加上这一句。
见林鹿眨了两下眼，徐凌霄慢慢放开手。
“你才小呢！”林鹿果真没再叫，只不过一开口就怼。
徐凌霄没说话，而是神色古怪地看一眼她。
作为一个在人类社会生活多年的妖类，林鹿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急忙辩解：“我不知道你小不小！”
见徐凌霄脸上表情更加复杂，气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跺了跺脚，转身就要去拉门。
“干嘛去？！”徐凌霄一把把她拉回来。
“我要出去！你这个臭流氓！”林鹿挣了一下，没挣脱。
徐凌霄抬手用力弹了一下林鹿的角，疼得她直缩脖子。
“出去让人抓住你切鹿茸？”
林鹿讶异地抬头：“咦？你怎么知道我是鹿？”
“我还知道你是驯鹿呢！”徐凌霄没好气道，难不成一条龙会叫林鹿么？这么傻，怎么考上盛旦的？感觉像是傻狍子啊。
“嘿嘿嘿，对哦！其他的母鹿没有角~”似乎忘了自己是一个不会打架的妖类，而徐凌霄是捉妖师，林鹿傻笑道。
“那你能不宰我吗？”她倒是惜命得很，接着气势一壮，“你都摸过我了！”
她的意思是，你都占我便宜了，不能得寸进尺。
徐凌霄忍住掰扯她鹿角的冲动，“我不宰你，你也不能泄露我的身份。”
“没问题！”也不知是不是妖类的原因，得知保住小命，林鹿笑得没心没肺。
林鹿一边用力摁着自己只剩下一丁点还没缩回去的角，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徐凌霄，她已经这样看了他十五分钟了。
“你都没有徐家人传说中的味道诶。”她当然知道江南徐家，老林子里年纪最大的猴爷爷以前说过，入世之后有两个地儿不能去，有岳家的齐东和徐家坐镇的江平，对于两家的一些传闻自然也有提起。
“听说妖类身死就会化原形？”徐凌霄没有搭理她，反而视线在她的喉间停留，似乎在找下手的位置。
“不说就不说咯！凶巴巴！”林鹿吐吐舌头做鬼脸。
徐凌霄：“……”
真的是狍子属性啊……
总算把角摁了回去，林鹿转头悄悄看一眼徐凌霄，见他眯着眼没反应，偷偷把手伸向隔间的门。
徐凌霄小声地喂了一下，吓得林鹿身子僵住，不敢再动。
“要是再有第二个人知道我是徐家人，你的角就真的会被我切下来泡酒哦！”他不由暗自叹息，果然还是心软，没办法对这个看起来和人类一般无二的妖类下手。
“嗯……”林鹿小声应了，等了一阵，身后的人没了动静，她才蹑手蹑脚溜了出去。
她走后，徐凌霄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长长呼出一口气，酒后一番斗智斗勇着实费精力。
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妖类。
想到这儿，徐凌霄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手指下意识地拢了拢。
“啧，确实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