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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成长

国王只有15岁。他的父亲不久前死了,因为他生了恶疾;他的兄弟们不久前也死了,因为他们生了恶疾。

国王性格温良,十分纯洁。他继承王位后的这三个月,整个国家再没有死过一个人,连寿终正寝的人都没有。以至于三个月下来,大家都开始遗忘死亡这件事。大家都过得轻松。

国王还年轻,所以他不需要妻子,不需要谄媚小人,也不需要谏官,他只需要,每天十点开始到下午三点结束,轻轻松松地待在园子里。这是一个新继承的园子。

花园里一如既往,很多花木行列都是年轻国王所赞赏的。没有他不能接受的,因为他是一个温和、心胸开阔的男子,虽说他还很年轻。

夏天三个月过去后,一朵花都没有死去,她们都很轻松地活着。国王容许这样的事情,他比她们更轻松。

年轻国王虽然没有妻子,但有一个未婚妻:三个月前她还是准王妃,现在已经是准王后了。

准王后天天待在大臣家的园子——因为她是大臣的女儿,她也过得轻松、纯良。

轻松的百姓们开始拿国王和准王后当娱乐,茶余饭后他们都要谈一谈,哪怕只是相互告知:国王和准王后今天都轻松,然后才能结束这一天,回自己屋里睡觉去。

然后,国王和准王后都长大了一些。王国的女孩们也长大了一些。新的魔术师开始变新魔法,新的戏子开始唱新戏,新的政治家开始推新政。

“今年王后(她现在已经是王后了)会做一件大事,她将推动新政在整个王国内执行。”新的政治家胸有成竹地说。他以厉行新政作为自己的政治形象。

“我认为,王后会主持以后十年内王国最重大的婚礼。”新的预言家言语谨慎地说。他把言语谨慎当做自己的招牌。

“我可以把以她为主角的戏再安排上20年。”年轻的戏剧大师说,“我会安排她反抗王后的命运。”新戏剧大师把“不安于现状”当做自己的特点。

“不,你们都错了,明天你们就可以看到她死去的画面。”新的魔术师说。他会遁逃。他什么都不怕。这就是他的成名之道。现在他需要的是寻找突破,他渴望介入新王国第一桩死亡事件。

这四个好朋友都笑了起来。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轻松的,这是整个国家的基调。

第二天,王后独自去花园里——现在她去的是国王继承的花园。所有花都没有死去,她们都娇艳而轻松。

魔术师潜入花园。他很快找到了王后的踪影。对于前途无量的魔术师来说,弄一个死亡事件简直是小菜一碟。大家甚至还相信,像他这么高明的技术者,分裂成三个也是易如反掌。

国王来到园子里。他今天也很轻松,于是他轻松地追寻王后的踪迹。

王后在一片点缀着雏菊的草地上,轻松自然地躺着,闭着眼睛。国王走近草地,但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靠近王后。

于是国王在旁边坐下,从容地等待王后醒来。

王后一直没有醒来。她死了。死得很平静,没有痕迹。

所有臣子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所有平头百姓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愤怒了:因为死亡对于大家来说,已经那么地遥远,没有人能很快适应它。

所有人都疯狂地寻找凶手。他们开始反省,为何会出现死亡事件;为何王后会死去;为何死亡会挑选王后下手。每天都有新的问题被提出来,否则,大家就无法过完一天。

戏剧大师参与了这种拷问。在他每天吸引数万观众的新戏中,对于真相的暗示一天天地在增加。

预言家也每天都做预言。他的预言越来越逼近真相。

政治家则振聋发聩地指出,之所以会出现王后“惨死”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件,根源其实就在于国王。所有矛头都对准了国王。他虽然还年轻,但已经不是那么年轻了。

对于国王来说,最特别的一点是什么呢?当大家这么质问的时候,答案显而易见了:国王不杀生。

“这样他就放过了这个王国所有的敌人,放过了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所有探子、盗贼、贪官、精神病患者、心怀不轨者,不忠者,不孝者,不义者,不仁者……”政治家的声音响彻在整个王国的上空,发人深省。

所有人都受到启发,群情激昂。他们走上街头,开始游行抗议。臣子们奔进王宫,把纯洁的国王围起来,颤抖着请求,国王必须立刻做出交代,立刻改变形象:他必须在众人面前,改变他不杀生的形象。因为事实上,死亡是种自然规律。

“不,”国王坚决回答,“不能滥杀无辜。”

臣子们纠缠不休,把国王逼得焦头烂额,他几乎要哭了。但所有人都不肯放过他。国王走进书房,大家就拿书本劝他;国王走进议事厅,大家就拿政治事件劝他;国王躲到花园,大家就拿花朵劝他。

“看,正是因为您的纵容,花朵们才终年不谢,”他们大喊,“而这是诡异的!”

花朵很娇艳。她们生机蓬勃。

“把她们砍下!”冷酷的声音响起来。“把她们砍下!”众人异口同声。

国王颤抖着手,几乎无知觉地挥了一下剑,蔷薇花先掉到地上。她并没有怨恨,但国王自己被吓坏了。

“她死了!”国王大受刺激,“多么恐怖!死了!你们都看见了吗?生命消失了!”

但臣子们汇报:街上的人聚集得更多。

“他们认为花朵不能代表所有种类的生命,而一个国王必须有勇气砍下任何一个人的头颅!”臣子们转述,“您必须将一些人斩首示众,哪怕只是一个。”

“我不能这样做,”国王震惊地说,“滥杀无辜是不道德的。”

“现在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臣子们声泪俱下,“现在是表现国王不怕砍下某个人的头颅的时候。”

正在这时,魔术师出现了。

“砍下我的头吧,”魔术师说,“王后的死亡景象是我一手炮制。”

“将他砍头示众!”众人嘶喊起来,“立刻砍头示众!”

国王几乎是被胁迫着,拿起了剑。可惜他不是15岁,他已经不可能那么纯洁。死亡是必须的。

在忠臣们的推搡下,国王挥动了锋利的剑。魔术师的头颅滚了下来,喉腔中喷出了大量的血。

宫中众人平静了下来;街上众人平静了下来。他们暂时找不到喧闹的理由。

然后,一个美丽的女人出现了。王后!真的是王后。她纯洁优雅地走来,同时,她看上去成熟多了,就像一个贤后该有的样子。

“魔术师说,他就像导演,而导演们常说,砍头?砍头谁不会?这是必须的。”王后轻快地打趣,温柔地挽住国王的手臂。经过这一件事,他们都成熟了。

“砍头,就是使一个人失去时间。”国王下结论,“时间对任何人,都是宝贵的。即使是魔术师也一样。”

“但成绩更重要。”魔术师的声音回应,他的身体也在动,“我毕竟介入了王国第一桩死亡事件。”他笑了,“死亡不是失去自己的时间,是使别人失去你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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