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弼违进入仙都山鼎湖峰上元洞中之时,汴京城内王府之中的王树岳摇摇晃晃的从望春亭内走进了梅林之中。
王树岳行过数棵梅树,忽的仰天长啸道:“苍天何其不公!忠君爱国的寇丞相未得善终,落个客死他乡的悲惨结局;苍天何曾开眼!三元及第的宇文兄长满腹经纶却因昏暗官场相争,没有放手施展治国之才的机会;苍天何其无情!新皇登基,重新启用寇丞相,但寇丞相已然病故;苍天何其愚钝!宇文兄长虽有施展抱负之机,但宇文兄长已然对这官场心死如灰,信中之言大有隐遁山林之意;
苍天何其可恨!我王树岳自幼便有名列宗谱以慰亡父之灵的夙愿,苦苦追求十余年而不得。今日忽降下圣旨,令我名列宗谱,得用祖姓,封我为泽王。可如今义兄宇文已有归隐之意,义弟暮蝉有数年毫无音讯,只剩我一人孑然一身,便是得了这泽王之威荣又有何用?
苍天啊,苍天,你是何其的憎恨于我,才让我受此折磨。”
王树岳长叹一声之后,东摇西晃的出了梅园。王树岳刚出了梅园,便遇见了贴身丫鬟梅儿。
梅儿朝王树岳行礼之后,说道:“主人,御赐的金匾已经到了府外,还请主人出府迎匾。”
王树岳听见梅儿之言,面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王树岳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朝梅儿道:“让门房把那金匾给我砸了。我王树岳此生与这汴京城中的赵家再无瓜葛。我便是我王树岳,而不是泽王赵树岳。”
王树岳说完,便自朝后门走去,只留下不明所以,一脸吃惊之状的梅儿,呆立在梅园之前。
王树岳来到后门骑了一匹快马,出了汴京城朝台州府宁海县港头镇疾驰而去。数日之后,王树岳来到了港头镇。
港头镇还是如三年之前王树岳来时一般,但南边的周家小院之中并没有周弼违的身影。王树岳满腹忧愁的走出了这比三年之前更加破败的小院,漫无目的走出了港头镇。
港头镇之东是三门湾,三门湾外便是浩瀚无垠的东海,三门湾内却是众多出海捕鱼的渔船。数百艘渔船驶出了码头,朝着那无尽的大海驶去。数百艘渔船在三门湾内还清晰可见,出了湾之后便如同数百粒芝麻大小的黑色小点浮在海面之上。
王树岳看着那数百艘渔船之上的满怀丰收希望的渔民,又看到海边那满怀忧心期盼渔船之上的家人平安归来的妇人,心中忽然想到:出海捕鱼前路叵测,或满载而归,或葬身于深海大洋之中,但渔民依然不顾生死的驶入茫茫大海之中,仅仅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官场之中福祸难料,福来之时官运亨通平步青云,祸来之时贬黜千里客死他乡,仅仅是为了施展心中抱负。这捕鱼的渔民和那居庙堂之高的一国宰执又有何不同呢?
王树岳想到此处,忽的念起道经之中的一句话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王树岳念完之后,又放声大笑道:“万物于天地而言并无大小高低之异,百姓于圣人而言并无高低贵贱之别,是以不仁而仁,不公而公。苍天无眼、苍天无情、苍天愚钝、苍天可恨,皆是人之情欲而生的虚妄。”
王树岳正大笑之间,就听三门湾海面之上响起一阵歌声: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
……
歌声欢快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古之意,王树岳朝着歌声来处大声喊道:“鞋易破、帽易破、袈裟易破、扇儿易破,唯有红尘之中人心难破。大师可否点破小生心中迷尘?”
“哈哈哈哈哈哈,你已然自破迷尘,何须和尚我来点破。”话音落下,王树岳身前忽然多出了一名破衣烂衫的僧人来。
王树岳笑道:“迷尘虽破,却在苦海之中,无舟可渡,还望大师捎我一程。”
僧人哈哈大笑道:“我有宝船,却不渡世俗之人。你若要上船,还需皈依三宝才可。”
王树岳道:“我愿皈依。”
僧人朝着王树岳摇了摇手中的破蒲扇,就见王树岳满头青丝尽落,身上的锦衣华服已然成了一件灰色僧袍,脚下的宝履也成了一双芒鞋。
僧人道:“你已皈依,今后却还要舍弃俗家姓名,你能自破迷尘,以后便叫弥成。”
僧人说完,将手中蒲扇仍向海中,蒲扇入海化作一排竹筏。僧人和王树岳登上竹筏,驶向了无尽辽阔的东海之中。
东海之中有仙山,山名普陀山。山上有寺,寺名灵隐寺。当王树岳随着僧人入灵隐寺修行之时,从广南西路雷州府行经数千里之遥的宇文琅玕也抵达了寇丞相的故乡。
宇文琅玕完成寇丞相的嘱托之后,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负担和责任。这样的无拘无束本是宇文琅玕在寇丞相亡故之后,心中的一直期盼的,但这期盼到来之时,宇文琅玕却没有一丝的欢喜,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悲愤之情,这悲愤并不是因为宇文琅玕在寇丞相身上寄托了半生的心力,却并未实现抱负生出的悲愤,而是因为宇文琅玕在官场之中混迹半生,此时看透了这名利场,厌恶自己以前的言行而生出的悲愤。
宇文琅玕对自己几十年来的言行感到可悲愤慨之时,一种莫名的孤独又自心中生出,那是身处天地之间,却无处可去的孤独。
宇文琅玕怀着这样的孤独,漫无目的的朝前走着,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一处悬崖之上,脚下已然无路可去。
宇文琅玕看着脚下的万丈悬崖,心中忽生明悟,仰头大笑道:“经营世故日日忙,错人迷途是故乡。身临悬崖心明悟,此番踏出阴阳界。”
宇文琅玕说完,脚步踏出,走向了悬崖。宇文琅玕本应坠下悬崖的身体并没有摔下悬崖,而是漂浮在空中。因为宇文琅玕脚步踏出之时,脚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朵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