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里燃着静心香。
阁里暖意挡住了外来的风,天青色纱幔低垂,层层叠叠隐约可见有人临窗而坐,执笔疾书,她全神贯注,有人到来也没有分出半分心思,好似笔下的东西是她全部的希冀,怠慢不得。
于是那狐族少女闭神识,收真气,没有在意她的幻化之术早已消退。
层叠朦胧中的侧影如梦似幻。
华云筝在一旁静静等候,眼神失焦逐渐涣散,她的思绪仿佛透过纱幔回到一切还没开始的那天。
也是这样风平浪静的一天,那人在宫殿里,摘星云织绣锦,取仙灵研墨汁,采西山幻境城的长情花装点窗台,引东海的海底灵泉灌溉仙植。
修炼也好,作画也好,都有她时刻记得点燃的木香缭绕。
犹记得还有那绵软的一声,“主上”
众人皆携厚礼来她长翎宫求见第一美人槿娘一面,而他人求而不得见的美人却伴她身侧千年,将一次次酥软的笑声送入她的耳中。
好友常道世间美景,长翎宫可分走七成,她笑说只取一成便罢,槿娘的曳地红装,仙蝶追逐裙角便是那唯一。
她原以为漫漫仙途会如此悠然走向未知的尽头,却被一场由银雪狐族的灭顶之灾开始的战争就这样将命运推向了分歧点。
“主上。”现实与虚幻如墨迹晕染交汇。
宁玄站在她的眼前,轻声唤她。纱幔被风拂过,碧波荡漾,回忆中的一幕幕,恍若隔世。
华云筝知道,这个少女和她的姑姑槿娘终于还是做了同样的决定。
“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是什么让你都顾不上我了。”大约是受了回忆的影响,她的语气不自觉的带了点哀怨与难过。
宁玄张了张嘴,她有些不知所措。
“里面的小狐狸还好吗。”她问。
“用了养魂玉,好多了。”宁玄回答。
只是情况依旧不太稳定,华云筝用神识探过自然心里有几分了然,只有养魂玉也是不够的,而且那养魂玉早在当年她救治槿娘时损耗太多。
妖修踏上仙途比人修难上数倍,宁玄有完整的传承,有她照顾还轻松一些,而房里的小狐狸怕是走过无数弯路最后也没摸索出来,宁玄能救它,自然也能教导它。
“你可想好了。”虽已知道结果,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当年问槿娘的同样的话。
宁玄慌乱的跪坐在她身边,泪眼朦胧,“主上,他是我的族人,也许还是九洲唯一的……我不能见死不救。”
华云筝见状,忽然苦笑,“你姑姑当年也是一声族人,我连阻拦她的理由都没有了。”
“罢了。”她轻叹一声,站起来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玄儿,照顾好自己。”
临走之前,心念一动,取出了竹楼里珍藏的万年沉水木所制燃香,“每日用着,该是够了的。”
宁玄接过沉甸甸的木盒,心似被火烧般灼痛,因姑姑遗言,受长翎仙君庇护,在她身边无忧无虑修炼至今,从无坎坷,哪怕仙君受难也不曾让她承担半点。
狐族少女亲历灭族之灾的惨痛,她站在望山谷,看亲人一个个陨落,她强忍着,拼命熬了过来,此时望着华云筝离去的背影,那忍到现在的眼泪终于开始决堤,失声痛哭。
滚烫的泪水落在手背上都觉得是疼痛的。
她放下木盒,旋即向那背影跪拜行银雪狐族大礼,“宁玄此生仅尊长翎仙君一人为主。身若死魂亦随,上九天下碧落。如违此誓,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在门合上之际,额头重重磕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夜幕降临,飞雪城久逢甘霖。
倾盆的大雨肆无忌惮的砸向这座城池,城主之争的热度被这场大雨逐渐浇灭,雨滴落在行人身上,很快就被修士们的护体真气蒸发为细细烟雾。
景色模糊不堪。
楼外的禁制防护泛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它们蔓延开去。
小楼藏着心事,巍然不动。
“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茯玑在雨中撑着伞缓缓而来,他落下脚步的地方,雨水四溅成花,不湿鞋面。
小楼有禁制他的神识探不进去,只是云筝神色不佳,实在明显。
华云筝稍微平复纷乱的情绪,拢了拢外袍走向茯玑,身高差距,她得仰视茯玑,没有初入小院的气势,女孩扬起苍白的小脸,站在暴雨中,摇摇欲坠,柔弱的叫人心疼。
她软糯的嗓音有些喑哑,“别伤她,别带坏她,别欺负她。”像个真正的小孩子在撒着娇似的。
茯玑呼吸一滞,哭笑不得,理智制止了他想去摸摸那小脑袋的冲动,最后还是柔声说了“好”。
后来,云筝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的这座小院,只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时,心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她喃喃自语:“谁说我没中梦里繁花的,这不是才醒过来么。”
雨势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