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中新涌出的,加上早就围住江湖客的贼人,不下数百人。而那暗处不知还藏有多少人马,几十步开外的另外两个高台之上,也都藏着贼人。几十个江湖客虽然身怀武艺,但也知寡不敌众,何况互相之间为夺石而纷争结怨,此时便没人敢动手。
正巧有贼人叫嚷着将这位俊拔少年押到当前。众人看去,只见他十五六岁上下,长得轻健挺拔,身材比同龄少年略显长大。再看他相貌,眉目俊美,脸庞爽朗,文质彬彬中又透着一表英武。一袭皂缘靛袍束一条玉环烟紫丝绦;头戴儒生软巾双带翩翩,背上却背着一口三尺剑。
将他押到当前的贼人向常吉说道:“这厮不知哪来的,躲在那边偷看,定是奸细!”
常吉见他衣着状貌光鲜,倒是和那两位路过找马的少年一般,像是富贵家门子弟;但见他暗藏偷看,又身材健武,应该是乔装改扮的细作。于是厉声威吓问道:“哪里来的奸细,相州还是磁州的?快说饶你不死!”
却见靛袍少年哈哈一笑,而后说道:“我又不知你们要来这里,到这做什么奸细?我读书行路,游学到此,见你们这许多人舞刀弄枪地上来,心生惧怕,自然便躲起来了!”
常吉又问道:“读书的怎么还带着武器?”
靛袍少年又是一笑,答道“文人佩剑有什么稀奇,文人习武也不少见!君不闻‘苏秦背剑’,还不闻‘闻鸡起舞’吗!”
常吉眼一瞪,说道:“俺只听见公鸡打鸣,未见过母鸡起舞!游学不到繁华之处,却到这破烂土台上作甚?”在场的卓儿闻言捂嘴偷笑,其他人却是无心生乐。
少年答道:“遥想当年,此地也是一片繁华之处!君不闻‘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么?君不闻‘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乎?”放眼四望一下,接着说道,“如今虽繁华变为荒芜,正所谓‘逝者如斯夫’——有道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国神游,无知多笑我!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常吉怒喝道:“你少啰唣,什么吸呀呼呀地!”
却听得另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哈哈!”笑了两声,众人看去,只见是刚才多嘴帮贼人说话的青衣少年发笑。卓儿见这位少年在群贼面前毫无惧色,还吟诗抒情,又听到“故国神游,无知多笑我”显然是那少年讽刺常吉无知,便不禁发笑。
常吉看了一眼发笑的卓儿,也不知他笑啥,于是并不在意,又对着那少年喝问道:“当真只是游学吗?家在哪里,经甚地方到此?”
少年答道:“学者只守一乡,则滞于一曲,隘吝卑陋。必游四方,尽见人情物态,南北风俗,山川气象,以广其闻见,则为有益于学者矣……”
常吉一瞪眼嚷道:“你少啰唣!哪里人,从哪来?”
靛袍少年只好说道:“晚生家居咸阳,此游先踏燕赵,早间由相州来此。”
常吉问道:“那相州可有何动静?”
少年便答道:“相州府东南的朝歌墟,殷纣王的都城遗址啊!那里盛产茜草,俗传乃是漂杵余血所化呀!所以相州的染缬名闻天下啊!相州城人烟繁盛,百业兴旺!月白清风楼的酒饭还好,琴楼的歌伎也不错……”
常吉又打断他的话,怒道:“你又啰唣!我问你相州可有什么军情?”
靛袍少年哦了一声,答道:“我路过相州时,见有官员正在招兵买马,以防北虏。”
常吉又怒道:“于是你就投了军,被派到这里做奸细!”腮帮子一挺,吩咐道,“给我搜他的身!”
靛袍少年连说:“非也,非也!只是游学!”摇头苦笑,也不抗拒。身边几个贼人便搜起他的身来。
从头到脚摸了个遍,袖里腰间、裤筒靴帮都搜了一回,也不见藏有什么东西,只搜出了一些铜钱和银两。再搜那怀中,藏有硬邦邦的一块物事。贼人扯开他衣带,那物事就要掉落,被少年急屈双手搂住。看他表情,显然是十分珍爱那物事,生怕跌破了。
众人瞪大眼睛看去,却见那物事分明只是一块儿残破的碎瓦,土旧湿沉,像是刚从地下挖出的。一贼人抢过这块碎瓦,翻过来调过去也没看出什么,将它交予常吉。
常吉瞪着眼睛翻来覆去看了片刻,也未看出什么,疑惑地向那少年问道:“你怀中藏着破瓦作甚?是想当做暗器来害我吗?快讲!”
靛袍少年笑着答道:“尊驾说笑了!晚生拾取此瓦,只是用来作砚台罢了。”
常吉怒道:“你还敢欺俺!这破瓦怎可作砚台?”
那少年答道:“读书之人,以砖瓦作砚也是平常,自古有之。”
常吉还是有些不信,转头看了看左右。看向身边那位狡黠男子之时,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以砖瓦作砚有所见闻。
忽又听得清亮的声音说道:“看来这位仁兄当真是个游学的学子,非但富有文才,也喜欢文房四宝!有诗云‘吹尽西陵歌舞尘,当时屋瓦始称珍’,‘举世争称邺瓦坚,一枚不换百金颁’——铜雀台瓦砚可是闻名已久,文人墨客视其为宝,求之不得!”
众人闻声已知,又是那爱说话多事的青衣少年。靛袍少年却是多看了他几眼,觉得这位互不相识的兄弟替己说话,状貌动止也是不俗,也很有见识,便心生好感。
常吉一听说什么“视其为宝”便又瞪眼更大,向着卓儿问道:“你说这块儿破瓦,也有人当它为宝贝?可比这块石头更值钱吗?快快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