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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铃叮

仿佛曾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她得到的瞬间,就彻底地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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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拥有上百年童年的同辈,小青很快长大了。她像拔节的树木一样高过了伙伴们,再也不能融入他们的游戏。老者对她的针对也日渐刻薄。

她不会吞食烟气,冷酒使她消瘦,也不能顺畅地和过去的鬼魂交流。跟随葛婆婆背诵祷歌,几乎成了工作之余的全部生活。

“一切的黑暗属于您,您亦包容所有。

一切的沉默属于您,您亦见证所有。

时间在您的掌上腐朽,保管在您无名的梦中……”

小青机械地背诵着,时不时被打断,纠正一些特殊的语音和仪轨。葛婆婆看着她还算乖觉的摸样,眼中却会浮现出那壶附加了百年祷告的神醴……

小青不算笨,但也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这些祷歌大部分是献给众神和鬼族崇拜的“暗主”,有措辞优美的章节,也有完全无法理解只能强记读音的部分。其中最晦涩的是上古的三大诗篇:第一纪古、第二行天、第三法神,和第四断章。其中只有第四断章的卷本她还没有见过,婆婆说要等她经过命名仪式之后才可以诵读。

前三诗篇中,主要讲述世界几经毁灭和重建。当今除了洪荒之初的几位原神尚存,其余大多旧神都随着世界更新而湮灭了。

“阿婆,暗主的名字是什么呢?”小青困得挠头,脱口便问“为什么还没有读到他?既然是隐蔽和遗忘之神,那么真的有人见过他的真身么?”

葛婆婆阴沉的脸色令她陡然清醒。但她并没有立刻被斥责放肆。这种困惑似乎勾起了这位严厉主祭的某些回忆,或许她年轻时,也曾遭遇类似的困惑。

“神主是世初古神,当然会留下痕迹,你背过的《第一纪》里就有:‘无名者,拿走了缺失的那一页',‘别去那众神不可涉足之地,别惊扰那唯一的守卫’。还有更多记载应该在第四篇,可惜残损得也最严重。”

葛婆婆的声音永远是嘶哑的。小青猜想,这是她不唱诵祷歌的原因。

“我不太懂。”她青色的眼神直接而清澈。“阿婆,我是不是,不太适合学这些……”

然后小青意外地被葛婆婆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头。

“暗主教导我们,应当保有沉默。”葛婆婆的声音像环绕河床卵石的水流,苍老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她。“同时也不忘发问,才能在大限之前止步。或许你比其他人更适合那一篇……暗主才会将你留下。”

“不要去探寻那一位的身影,就像你无法围拢夜晚,但当你想要隐藏的时候,他将无处不在……”

葛婆婆并没有看她,只是皱纹舒展着,凝视着眼前的阴影。小青被这些玄言灌得一阵困意袭来,但是朦胧中,她突然听到了一阵铃声。

轻而细碎,似远还近。却像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

“阿婆,你听到外面的铃声了吗?”

然后小青得到了严肃的否定回答。“小青,你要记住,这世上最大的危险就是未知。哪怕你可以直视日光,也不要忘了,日光底下也比月色更危险。”

*

“……长夜的主人必赐予你安眠……”

“它终无所有,终灭所有……”

小青在暗神神殿中熄灭了祭火,一阵风带来了几句缥缈的话语。待她驻足细听,却没有任何声音。尽管葛婆婆警告过,但她身边这些奇异的诡秘反而愈演愈烈。

*

那神秘铃声有增无减。甚至更加频繁地不分昼夜出现。不论这声音多么轻小,都能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小青几乎可以确认,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鬼族能够听到这个奇异铃声。

小青的睡眠本就浅。与鬼族不同,天亮以后她更难以入睡。

被惊醒的小青在棺中一阵摸索,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她对日光并没有强烈的渴求,但她很想弄清这个铃声的缘由。

与合格的鬼不同,小青时常会做一种奇怪的,充满了门和走廊的梦。这个梦境连续如现实,却隐藏着莫名的不安。

小青很羡慕不会做梦的鬼。

终于,她在棺木的侧面发现了两块较松动的木板,移开后的孔洞恰好能容她钻过。木板后的土质没有夯实,也相对干燥。于是一个念头从她的心里大胆地冒出来了。

她确实想出去看一看。鬼族机械重复的地下生活之外的,祷词里缥缈歌颂过的广阔世界。

小青开始了白日学习,夜里便挖地的生活。

幸好她的棺木足够大,能够盛住一些临时的坑土。她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作案工具。说起来也是奇怪,小青和鬼族相比普通得没有什么天赋,却有一种绝佳的判断直觉。学习卜草的时候,葛婆婆就批评过她,小青根本没有掌握占卜的精髓和天赋,答对的时候多半不是依据占卜的征兆,而是根据观察来推断走势猜测的。

白日落锁时,睡不着的小青就在棺木中挖地;夜间开锁,她得了空也会从预定的地面向下挖,甚至测算了一个适宜的地穴作为出口,一方面减少工程量,同时也更加隐蔽。稍大的石块被垒在地道侧边和顶上,作为加固。这样断断续续持续了半年之久,专心的工作几乎让她忘记了那个铃声。

这个工作似乎也消耗了她过剩的精力,不像先前那样抗拒祷歌,背诵时也更平稳专注了。葛婆婆发现不用拿着铁尺赶着她背书,也感到十分惊异,想是这么多年,她的神醴终于显灵了。

地道两头挖通时,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夕阳的余晖像是一杯洒下的红色酒液,洞口吹拂的风带有一丝微醺的暖意。

那一瞬间小青有些害怕,但是本能战胜了日常的生活习性。倘若她确实不是真正的鬼族,见一见光又有何妨呢?

或许终有一天,她必须要适应地上的世界。

心念稳定之后,她反而没有那么急切了。来回确认了一遍地道的稳固,才整装开始向外爬。地道起初带着习惯的阴湿,随着向上而逐渐干燥。当她临近洞口的时候,夕阳已经融化成了一摊玫瑰色。

她从地穴一步步走出。暮色牵绕着她,将她浸没在陌生的温暖里。远处还有各种动物的和鸣。生机勃勃的白日令她意外。什么冷涩的酒,黯绿的冥火,日复一日的祭祀,忽然都被日光融化了。

第一次走在地上的小青,并没有看到传说中青蓝色的天空。她长久地凝视着暮色,没有想象中的惊讶或慌张,只是一时忘记了言语。

某种熟悉的悲伤忽然漫过了她。不是来自有形的记忆,而是躯体中残留的习惯。她忽然感到天地无垠,和孑然一身。仿佛曾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她得到的瞬间,就彻底地失去了。

唤醒她的,是不远处的铃声。依然轻巧细碎,只在风里留了一段尾音。

她恍如大梦初醒,循声跟了过去。

*

日光下的一切都显得陌生。

呼吸的力度。温度的交换。万象在她眼帘投下细小的影子,整个世界骇人地清晰。她的眼睛已经酸疼,但是此刻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确实活着。

她小步跑了起来,跟着那声音停在了一棵茂盛的树下。自己竟然从未留意过这里的异常吗?她心中有些疑惑。

伞盖一般的树冠笼罩着覆满青苔的地面。小青看到一个瘦削的孩童靠着裸露的树根,仿佛正在安睡。

她甫一走近,那孩子便虚虚睁开了一只眼。

这小少年身上只是套了件破旧的米袋,脖子和四肢的交接处出随意开了洞,还露着毛茬。他沉眠的面容苍白秀气,额前垂下几缕灰黑的短发无序地卷曲着,上面歪歪地顶着一只纸糊的帽子。整个人都灰尘扑扑的,仿佛被遗忘在仓库最深的旮旯里的罐子。

“呦,这地方还有活人吗?”他的声音罩着一层沙,仿佛未醒,又仿佛从未睡着。一旦开口,那种秀气就被狡黠取代了。“麻烦你,帮我把前面的树枝移走,它挡我道了。”

小青低头看去,他的面前确实有一把树枝,不过早已朽烂。

却不知他究竟沉睡了多久。

此时的小青心思纯挚,不作多想,依言上前捡起了枯枝朽叶。朽叶触手即碎,令她忙活了许久。待她捡走最后一片败叶,惊觉那孩子突然无声地立在了她面前。

小青反应也是极快,在对方靠近一臂距离的时候,骤然腿脚发力,退开一丈。

晚风飒舞,一霎叶落。两人短暂地对峙着。

小青指间弹住了一道风压,面向这神秘少年。尽管这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一种威胁。

“你别乱动。”她运气不错,眯眼观察到了那种若隐若现的轨迹。“不然我会打中你。”

那小少年的击了几下掌。他注意到小青看似无意义的动作,挑了挑眉,就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然而这股兴致很快就散去了,他的视线从她指间移走,恢复了之前的慵懒。

“有意思,原以为是个傻的,身手倒机灵得很。”他信步而走,摇摇摆摆,小青才发现他是个跛子,但他好像也不介意暴露自己的残缺,随地摸了根树枝当作拐杖。“不过这话也要还给你,不要玩耍自己尚不能掌握的东西。”

“我乐意。”女孩平静地答。她蓄着力,表情却没有什么波动。

他又击掌。“率性而为,度势而退,有前途有前途。我可是讲道理守规矩的。你既然帮了我一次,我自然也要答谢。”说着他便向小青摘下纸糊帽子,十分标准地鞠了一躬。只不过他的姿势越标准,显得更滑稽。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小青见他没有恶意,放松了架势,蹲下身问。

“唔……”少年托腮,“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还想问呢,你是谁,为什会在这里?”

小青拳头有点痒,“我叫小青,听到你的铃声才来的。为什么你的铃铛一般人都听不见?”

少年的眼睛弯了一下,带出一点笑意。“一般人不止听不到铃声,也看不到我。我可是缝隙间的精灵,只有心有大愿而未达的人才会察觉到我。但是你这样子……也不像有什么大愿嘛,怎么还会见到我呢?”

小青那时尚且是个认真的孩子,事后回想,不知相信了多少他的鬼话。她认真答道,“我想做一个真正的鬼。”

这句话气得他跳脚。“鬼算什么,你可是深渊之人。不如跟我去人间,做个妖王魔君的才叫拉风!”

小青很坚持。“不,阿婆说事情要做完一件再做下一件。我觉得还是先做女鬼比较好。”

他叹了口气,露出些许愁容。“本以为发现了个好苗子,原来还是个傻的。”旋即又正色道,“你可要想清楚,太阳和月亮、有影和无影的世界,你只能选择一个。”

小青没有立即回答。

眼前的精灵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像是男性却不够阳气,却也不是女性的阴柔。身形似孩童,行动却如老人一般迟缓延滞。总面带笑意,眼底又充满疲倦。满口胡言,却能轻易看透事物的脉络。

太阳西沉。极地绝高的落日崖已经开始向一侧卸下阴影。

“你可以叫我零。等你想到你真正的愿望再来找我吧。”他对她眨眼。“顺便告诉你,落日崖那边鬼族的结界刚刚被破,你也该回去了……再会了,小青。唔,名字倒是不错,不过……”

话音未落,零正了正头顶的纸帽,便消失了。

于是小青从此多了一个,秘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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