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离了庄院,一直往前跑,跑得直到听不到身背后的人声了,徐明远才命众人把速度慢下来。
马会这时也已经没有睡意了,只见他板着个脸,像是在小声嘟囔些什么。
“马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根本不用躲这几个老百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是这个意思吧?”徐明远瞟了他一眼。
“哼。”马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可是你要记住,不管走到哪,不管在什么地方。咱们都是官兵,不是滥杀无辜的土匪。”徐明远道。
“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么有人性的话啊。”花珍珠看着徐明远,笑了笑道。
徐明远听了也不言语,只是继续往前赶,下了山坡,前边的路被河隔开,只见许进从怀中取出些粗布来。
“大人,诸位,且先停下吧。让我给马腿上裹些粗布,免得水寒伤马骨。”许进道。
这也是行军的常识,水冷,如果要长时间渡河,就要给马采取些防护措施。对眼前这条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河来说是最合适的了。
徐明远也点点头,示意众人下马给各自的马腿裹上些布,缠好了,然后缓缓前行。
可是除了这些,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花珍珠,垂头丧气的马会,周荣,许进虽然脸上很平静,可谁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徐明远之前从未感到一支部队,不,现在已经算不上部队了,一支队伍的士气如此低落过。
可是这一切到底是谁造成的呢,他望着自己手中的矛,尖尖的矛头透露出点点星光。一人,一马,一矛,在这月色中,在空旷的大地上,显得那样寂寥。杂念,繁星,随风飘荡。
“这已经不是一个骑兵幢主能搞定的局面了。”徐明远想到。
以前面对战场,无论形势多么危险他都没有惧怕过,因为他深知在战场上死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没有犹豫,思索的时间。
可是如今置身于这山涧之中,听着流水声,远处传来鸟鸣,山更幽,眼前这几个人仿佛就要在这幅山水画中困死,一直走到时间尽头,他绝望了。
“阿珠,给咱唱首歌吧。”徐明远拍了拍花珍珠的肩膀,说着自己也不知道会迎来什么回应的话。
“阿珠。”愁眉苦脸的马会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逗笑了。
花珍珠白了他一眼,对徐明远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唱歌?”
“哦,那天晚上我到院子里撒尿,回来的时候看见你站在树底下哼哼,也不知你唱的是什么。”徐明远道。
“大人,屋里有马桶啊,你不知道?”许进道。
“有吗,我住了好几天了都没看到。”徐明远道。
“有,就在门后边墙角。”许进道。
“哦,那还是在院子里撒尿更舒服,屋里憋屈,所谓迎风尿三丈嘛。”徐明远说着,马会周荣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差拿个笔记本做笔记了。
几个臭男人聊的过于投入,都忘了旁边还有个女人了。
“咳。”花珍珠只得咳嗽一声。
“不好意思,刚才说到哪了?”徐明远一下子反应过来。
“唱歌。”马会赶紧提醒。
“你们几个,趁着老娘睡觉在屋里撒尿?”花珍珠说着,眼睛都瞪圆了。
“没事,反正你都睡着了又看不见那话儿。”马会道。
花珍珠听说这话更气了,挺着手中矛就要向马会刺过去。马会见状也急忙纵马向前跑去,一个跑,一个追,很快就消失在了朦胧月色中。
后面这三个早已笑的合不拢嘴,徐明远也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一句话竟缓解了尴尬的气氛,从庄上逃出来的那种狼狈,窘迫,愤怒,也都在这笑声中无影无踪了。
走到前边,看到了还在嬉闹的花珍珠和马会。
“大人,一直这么走下去也受不了,咱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息,明天起来再赶路吧。”许进道。
“有道理。不过还是先过了河再说吧。”徐明远道。
于是五人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河岸,两边都是青山。只是好歹有个歇脚的地方,不用在水里走路了。
五人就把盔甲取下来,铺在地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太阳也升起来了,徐明远来在了河畔边用目观看,河边的绿草配着大红花,河里的青蛙它呱呱呱地叫,树上的鸟儿它是唧唧喳喳,虽然已经是秋风扫落叶的秋天了,可是眼前的景物还是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样子。
多么像同行的这几人啊,哪怕困难重重,也要想办法活下去。
又过了一阵,花珍珠,周荣,许进,马会也都各自睡醒了。这时徐明远早已饮好了马,几人也纷纷把各自的马饮了,洗洗脸上路。
沿着河滩在往前走,已经能看到岸边轻轻的草地,此时几个人的肚子也已经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可是这这荒山野岭的上哪找东西吃啊,只能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空气。
“许进,你不饿啊,走地那么快。”周荣道。
“又不是没饿过,走快点前边有人家了不就有饭吃了嘛。”许进说着仍旧骑着马往前赶。
“咱们不是刚刚从人家逃出来吗?”马会调侃道。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里边装的竟然是面筋,腊肠,玉米棒子等等小吃。
“你在哪整得这些东西啊?”周荣道。
“顺的呗。”马会说着,拿起一根腊肠咬了一口,“在老桑家这几天也不能白住啊。”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随便拿老百姓的东西。”徐明远看着马会吃喝的样子,默默咽了口唾沫。
不过转眼间马会周荣就吃完了。
“大人,不好意思就拿了这么点。”马会道:“你也是,就不知道给大人留一点。”说着看了看一旁的周荣。
“算了算了,下次注意。”徐明远冲他俩摆了摆手,周荣还想问到底是注意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却说花珍珠早就催马赶到了前边的河滩上,只见她从马背上下来轻轻地抚慰了一下马鬃,马就像是在和她打招呼一样打了个响鼻。她就在河边俯下身子,一株一株地采集起水边的香菰来,不一会两手都拿了一大把,向队友走来。
“你还真好玩,这东西也能吃啊。”徐明远在马上看着花珍珠,露出了小孩般好奇的表情。
“以前我在村里,上山打猪草的时候,一天没饭吃,就全靠这些东西活命,能吃的诸如山韭,山葱,山蒜,苦菜之类,早都熟的不能再熟了,一眼就认出来了。我采的这个叫香菰,剥开之后里边的米能吃。”花珍珠道。
这些从不下地的臭男人,第一次被这种知识惊讶到了。
“许进,来,你最勤快,吃吧。”花珍珠说着,把手里的香菰放下,剥出几颗米给许进递过去。
“如此,谢谢大姐了。”许进高兴地接过菰米,放在嘴里,果然香甜无比。
只有马会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他觉得花珍珠表面上是在夸许进,实际上是在糟蹋他好吃懒做,也赌气到河边拔起野草来。
“不就是香菰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也有了,周荣,吃。”马会说着,把采来的东西递给周荣一束。
“可是这上边全是叶子,也没有果实啊。”周荣道。
“这叶子是甜的。”马会说着咬了一口,然后苦得吐了出来。
“那是艾蒿,一般都是剁碎了喂马喂牛的,味道好吗?”花珍珠早就看出不对来了,只是不说破,等马会吃到嘴里她才说出来。
“好了好了阿珠,不闹了,我们再去河边采几株香菰来,就当是吃个早饭吧。”徐明远道。
“那我还得一块跟着,要不然谁知道你们吃进去什么好东西。”花珍珠道。
“如此便请了。”徐明远说着,在马上向花珍珠作了个揖。
当下花珍珠头前带路,马会虽然是不高兴,但也只好跟着,众人就在花珍珠的指导下,一株一株地分辨着河边的植物,最后每个人都采了一大把,又把里边的米剥出来吃了,这才算是填饱了肚子。
吃饱了之后,继续上马赶路,再往前便是一条大路,只是这岭上分外荒凉,更兼秋风萧瑟,天气阴冷,分明是不可久留之地,几个人只是一味地拍打马腿,想着走的快些。
忽听得前方林子里一声咆哮,窜出一只大黑熊来,真个是环眼圆睛,体壮如山,几步就到了切近,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莫慌,莫慌。”混乱中徐明远急忙维持秩序。
“咱们五个人五条长矛,都分散些,看他扑过来了逐一投过去,不信这畜生不死。”徐明远道。
谁料想这畜生不仅强壮,行动也跟迅捷,它大吼一声,唬得几人手腕发抖,矛都快拿不住了,花珍珠,马会,周荣,许进投过去的矛竟都扎在空地上,眼看熊就要扑到徐明远的马前,连人带马一块吃了。
徐明远已觉难逃一死,只好把眼睛闭上,忽然又听见有人大喝一声:“着!”竟比刚才的熊叫还要响亮百倍,紧接着面前的黑熊惨叫一声,再睁眼看时,一支钢叉已经扎进熊的脑门。
只见一人头戴豹皮帽,腰间束一条狮蛮带,方脸圆眼,形容威武,走上前来把钢叉拔出,黑熊应声倒地。
“多谢义士再造之恩。”徐明远几乎是从马上跳了下来,急忙给此人施礼道。
“官家不必多礼,此间名叫野狼岭,常有猛虎毒蛇,野狼熊貔出没,附近庄上人过路都绕着走,官家因何故到此啊。”那人道。
原来自从早上从河边醒来,众人都按照习惯穿上了铠甲,徐明远也知道这时候再说自己是路过的客商也不合适了,就改了改口气。
“我等是打南边来的官兵,上头命我们把书信送给怀荒镇镇将于景大人。”徐明远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地图,假装给那人看了看。
“怀荒镇出事了,众位还不知道呢吧?”那人道。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徐明远假装很惊奇的样子,问那人道。
那人就把传闻一五一十地给徐明远讲了一遍,说话间刚才被熊吓到的几人也都赶了过来。
“原来如此。”徐明远听完之后捋了捋胡须。自己都没想到故事在老百姓那竟然传得如此精彩。
经历了上次的胡说八道,花珍珠已经学会了举一反三,上前抱拳拱手,对那人说道。“那就烦请这位英雄带路,送我们原路回去吧。”
“这个自然。”那人道。
“还未请教?”徐明远道。
不知此人姓甚名谁,有何来历,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