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喜爱钱,也毫不避讳地直言自己爱钱,“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她还说:看苏青文章里的记录,她有一个时期的困苦的情形虽然与我不同,感情上受影响的程度我想是与我相仿的。所以我们都是非常明显地有着世俗的进取心,对于钱,比一般文人要爽直得多。
《红楼梦》的贾宝玉抓周着实使贾政恼火,预告了宝玉喜好脂粉气,整日在女孩子堆里混的没出息,不光彩。张爱玲周岁的时候照例在一只漆盘里拣选一件东西,以卜将来志向所趋。张爱玲的姑姑记得她拿的是钱,好像是个小金镑。或许这是真的,张爱玲从小就喜欢钱。在家里过活的时候,父亲手头也还富裕,可以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学费、医药费、娱乐费,全用不着操心,可是自己手里从来没有钱,压岁钱总是放在枕头底下过了年便缴还给父亲的,直到十六七岁还没有单独到店里买过东西。母亲是个清高的人,有钱的时候固然绝口不提钱,即至后来为钱逼迫得很厉害的时候也还把钱看得很轻。这种一尘不染的态度很引起张爱玲的反感,激她走到对立面去,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爱钱。尽管父亲有钱,却对钱控制得很严格。张爱玲不能够忘记小时候怎样向父亲要钱去付钢琴教师的薪水:“我立在烟铺跟前,许久,许久,得不到回答。”想必这一幕给了她深深的烙印和大大的刺激,所以后来回忆起来,是属于“不能够忘记”的事,也必会使她对于求人给钱的难堪尤有体会,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上中学时张爱玲就勾画着自己的未来,中学毕业后到英国去读大学,有一个时期想学画卡通影片,尽量把中国画的作风介绍到美国去。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要穿最别致的衣服,周游世界,在上海自己有房子,过一种干脆利落的生活。而这种理想生活的前提是自己手上有钱。
中学毕业前,受母亲启发,张爱玲有海阔天空的计划,要考伦敦大学,当时伦敦大学在远东地区招生,为此她向父亲提出留学的要求,而且吃吃艾艾,是非常坏的演说。父亲发了脾气,说她受了人家的挑唆,意思当然是指受了母亲的挑唆。对于父亲,这是不能忍受的,多少年来跟着他,在这边被养活,被教育,心却向着母亲那一边。况且留学时需要一大笔钱,这也为不久后张爱玲惨遭父亲暴打并囚禁埋下了祸根。从父亲家里逃出来之前,母亲曾秘密传话给张爱玲:你仔细想一想。跟父亲,自然是有钱的,跟了我,可是一个钱都没有,你要吃得了这个苦,没有反悔的。张爱玲当时虽然被父亲禁锢着,渴望自由,这样的问题也还使她痛苦了很久。后来她想,在家里,尽管满眼看到的是银钱进出,也不是自己的,将来也不一定轮得到自己,最要紧的今后几年的求学的年龄要被耽搁了。这样一想,立刻决定了要逃出。这样的出走由于夹带着对钱的考虑,所以没有一点慷慨激昂的成分。后来张爱玲逃离了父亲的家,到母亲那儿后,母亲提出很公允的办法,如果要早早嫁人的话,那就不必读书了,用学费来装扮自己;要继续读书,就没有余钱兼顾到衣装上。尽管张爱玲从小对服饰是那么着迷,也还是断然选择了后者。张爱玲的母亲爱做许多新衣服,张爱玲经常看见母亲立在大镜子前试她的新衣服,为此父亲曾经嘀咕过:一个人又不是衣裳架子!张爱玲最初的回忆之一是母亲立在镜子跟前,在绿短袄上别上翡翠胸针,自己在旁边仰脸看着,羡慕万分,简直等不及长大,长大了可以穿高跟鞋,梳派司头,可以像母亲那样做自己喜欢的漂亮衣服。但毕竟受到钱的限制,她只能暂时割舍衣饰这方面的爱好。张爱玲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母亲的。住在父亲家的时候,母亲家里的一切都是她心仪的。跟着母亲住,向母亲要钱,起初是亲切有味的事,可是后来,在母亲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问她拿钱,被母亲的脾气磨难着,被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的毁了她心中对母亲的爱。因此张爱玲深深体会到,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那是严格的试验。
使张爱玲无法忘怀的还有这样一件事,她逃到母亲家那年夏天弟弟也跟着来了,带了一双报纸包着的篮球鞋,说他不回去了。母亲解释给弟弟听,说她的经济力量只能负担一个人的教养费,因此无法收留他。弟弟哭了,张爱玲在旁边也哭了。后来弟弟到底回去了,带着那双篮球鞋。后来张爱玲回想到弟弟来的那天,也还有咳呛下泪的感觉。在上香港大学之前,母亲给张爱玲存了一笔钱,并委托李开第先生作监护人。但是母亲的经济也不宽裕,香港三年多的生活,张爱玲过得很苦,深刻体会到钱的压力,开始学习省俭度日。据弟弟张子静说,她后来那么重视金钱,生活力求简朴,就是“香港经验”如影随形,带给她的“惘惘的威胁”。张爱玲在港大发奋读书,拿了两个奖学金,她靠奖学金节俭生活,尽量不动用母亲那笔钱。为了减少支出,她甚至向校方表明一切的课外活动都不参加。
1942年因太平洋战争,张爱玲没完成学业就返回上海。张爱玲因为在港大成绩好,本来可以免费去牛津大学深造,可是却因为战事,只差半年不能拿到文凭,为此耿耿于怀,回上海后很想转入圣约翰大学,至少拿张毕业文凭。张爱玲的弟弟曾与她谈起这事,“‘不过学费’,她叹了一口气,‘姑姑没有钱’”。姑姑告诉她,当初父母的离婚协议,本来就约定张爱玲的教育费由父亲负担,港大三年父亲都没出钱,剩下半年应该由他出钱,不然太说不过去了。为此她踏进了久违的父亲家,后母事先已从父亲处得到消息,躲到楼上没下来。张爱玲进门后,神色冷漠,一无笑容。在客厅见了父亲,只简略地把要入圣约翰大学续学的事说一遍。难得父亲那么宽容,还说:学费我再叫你弟弟送去。不过后来张爱玲终于辍学,她无奈地告诉弟弟,最重要的原因是钱的困扰。以前与姑姑同住,母亲还在上海,房租等一切生活费用有母亲负担。如今母亲不在,而且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就失去联系,行踪不明。这次她回来与姑姑同住,增加姑姑的负担,她心里过意不去,压力很大。她想早点赚钱,经济自立。
张爱玲记得生平第一次赚钱,是在中学时代,画了一张漫画投到英文《大美晚报》上,报馆里给了五块钱,她立刻去买了一支小号的丹琪唇膏。在她看来,钱就是钱,可以买到需要的东西。在香港大学读书的时候,连得了两个奖学金,为母亲省下了一点钱,觉得可以放肆一下了,就随心所欲地做了些衣服,应该是很感到惬意的吧。返回上海后,张爱玲即从事职业写作,《沉香屑 第一炉香》和《沉香屑 第二炉香》在《紫罗兰》杂志连载,标志着她独立谋生的开始,也使她充分享受着自给的快乐,自此她都以职业女性的身份立足于社会。
从自己的经历里,张爱玲对钱的体验太深了。所以她说,一学会了“拜金主义”这名词,我就坚称自己是拜金主义者。张爱玲先后失落于父亲、母亲的爱,不能不说钱是其中重要的因素之一,这使她有切肤之痛。张爱玲四岁的时候,母亲就和姑姑出洋去了,父亲把早就养在外面的姨太太迎进家门,肆意抽鸦片、叫条子,过着放浪的日子。后来因为姨太太的暴躁和凶悍,族人出来说话,让姨太太走人。那时父亲吸毒已经患病,“然而我父亲那时候打了过度的吗啡针,离死很近了。他独自坐在阳台上,头上搭一块湿手巾,两目直视,檐前挂下了牛筋绳索那样的粗而白的雨。哗哗下着雨,听不清楚他嘴里喃喃说些什么”。于是,父亲下决心痛改前非,写信请求张爱玲的母亲回来,父亲进了医院治疗。母亲回来了,他们搬家到一所花园洋房里,有狗有花有童话书,过了一段温馨灿烂的家庭生活。可是父亲把病治好之后,又反悔起来,不拿出生活费,要母亲贴钱,想把她的钱逼光了,那时她要走也走不掉了。父母亲剧烈地争吵着,以致最后协议离婚了。父母之间这一次和好而又最后决裂,钱是一个主要的原因。离婚后母亲搬了出去。姑姑因为分家产时与父亲闹意见,加上平时就看不惯其兄的为人,也和母亲一起离开了家。父母亲之间的分分合合,种种恩怨,因为钱而生发激烈的争吵,会给张爱玲多么深浓的感情阴影,该给张爱玲多么沉痛的记忆!影响的一个方面就是,在金钱上她与人总是锱铢必较的。炎樱是张爱玲在香港大学结识的同学,也是一对好朋友,形影不离的,这份友谊还保持了一生。但是两人一起去看电影、吃冰激淋、买东西,都是钱财两清的。张爱玲离开父亲的家后,长期和姑姑同住,自从她经济上自立后,钱的问题上也是分得很清楚的。张爱玲说:“她(指姑姑,笔者注)的家对于我一直是一个精致完全的体系,无论如何不能让它稍有毁损。前天我打碎了桌面上一块玻璃,照样赔一块要六百元,而我这两天刚巧破产,但还是急急地把木匠找了来。”
钱在人生中的作用的确重要。人的生活,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都必须以钱为手段,人们常说,没有钱万万不能。在现实生活中,特别是在新旧交替时代的动荡时期,人们感到被时代抛弃的恐惧,更加急于抓住切实的东西,对金钱的追求也变本加厉,金钱甚至使人堕落、使人疯狂,使亲情扭曲。莎士比亚早就尖锐揭露金钱的罪恶:“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张爱玲也以其小说生动地书写一个个被金钱驱使的故事,一个个被金钱离间了的亲情,由此暴露亲情的虚假和扭曲。
曹七巧是麻油店老板的女儿,哥哥嫂子贪图财礼,毫不顾惜七巧日后的幸福,把她嫁给富贵大族姜家患了骨痨的二爷,成了二奶奶。门户的错置使得她在姜家处于屈辱的地位,连下人都瞧不起她。不幸的婚姻更使她备受压抑和痛苦,她自以为爱上了整日跑妓院的三爷姜季泽,无奈姜三爷抱定了宗旨不惹家里的人。多年来姜三爷和她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后来七巧的丈夫和婆婆相继过世,七巧正式挽了叔公九老太爷出来为他们分家,那是七巧嫁到姜家来之后一切幻想的集中点。这些年了,她戴着黄金的枷锁,可是连金子的边都啃不到,这以后就不同了。在分家产的现场,七巧认为划分给姜三爷一份老太太的首饰,使二房吃了亏,她又哭又闹,极力地撒泼,不惜扯下脸面针对着姜三爷。析产后,她带着一双儿女搬出来另外租房子住。久不来往的姜三爷忽然找上门来,向七巧倾诉“爱情”,姜季泽道:“你哪里知道?”半晌,他低低的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跟家里的那个不好,为什么我拼命的在外头玩,把产业都败光了?你知道这都是为了谁?”七巧不知不觉有点胆寒,走得远远的,倚在炉台上,脸色慢慢的变了。季泽跟了过来。七巧垂着头,肘弯撑在炉台上,手里擎着团扇,扇子上的杏黄穗子顺着她的额角拖下来。季泽在她对面站住了,小声道:“二嫂……七巧!”多少年了,终于听到这一声“七巧”,多少年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浑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这真使曹七巧心旌摇荡。但七巧是精明的,对钱有特别的警觉,在短暂的陶醉之后,七巧拿话试探,证实了姜季泽是“拿那样的话”哄骗自己卖田地,他好从中捞走卖地的钱,暴怒的七巧把姜季泽又打又骂轰了出去。这是七巧一生中唯一一次能满足情欲的机会,但她选择了金钱。从此,曹七巧忍受着性的压抑,忍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提防着周围的人,守着自己的钱。为了保住卖掉自己的一生换来的钱,她把儿女牢牢控制在自己的魔掌之内。儿子长白往花街柳巷走,七巧才慌忙给他娶了房媳妇,后来又哄他抽上鸦片,长白不再往外跑了。女儿长安患上痢疾,七巧不给她延医用药,却让她抽鸦片减轻痛苦,使她也染上了烟瘾。长安上了学,不上半年,脸色红润了,胳膊腿腕也粗了一圈,却因在学校的洗衣房里丢些小东西,七巧必定要找校长问罪,长安只好主动退学了。长安年岁渐渐大了,也有人来替她做媒。若是家境差一点的,七巧总疑心人家是贪她们的钱。若是那有财有势的,对方却又不十分热心,长安的婚事就这样一年一年耽搁了下去。七巧对长安反复教训的话语就是“男人……碰都碰不得!谁不想你的钱?你娘这几个钱不是容易得来的,也不是容易守得住。轮到你们手里,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上人的当”。长安到了三十岁,堂妹看她可怜,给她介绍了对象,到了议定婚期的时候,七巧终因不愿意看到女儿有如意的婚姻,不愿意在嫁妆上使自己破了财,对女儿终日辱骂,长安只好主动退婚。临终前,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
在《花凋》中,郑家有好几个女儿,川嫦是最小的一个。上有姐姐们,下有小弟弟占去了父母的爱。姐姐们为了自己的装扮而异口同声赞妹妹适合素净:小妹这一路的脸,头发还是不烫好看。小妹穿衣服越素净越好。难得有人配穿蓝布褂子,小妹倒是穿蓝布长衫顶俏皮。于是川嫦终年穿着蓝布长衫,夏天浅蓝,冬天深蓝。姐姐们又说,三妹不要了的那件呢大衣,领口上虽缀着一些腐旧的青种羊皮,小妹穿着倒不难看,因为大衣袖子太短了,露出两三寸手腕,穿着像个正在长高的小孩,天真可爱。好容易熬到姐姐们都出嫁了,郑川嫦却患了肺病。郑夫人有钱做股票,却担心暴露私房钱,不肯拿钱替川嫦治病。郑先生则愤愤然对夫人说:“你的钱你爱怎么使怎么使。我花钱可得花得高兴,苦着脸子花在医药上,够多冤!这孩子一病两年,不但你,你是爱牺牲,找着牺牲的,就连我也带累着牺牲了不少。不算对不起她了,肥鸡大鸭子吃腻了,一天两只苹果——现在是什么时世,做老子的一个姨太太都养活不起,她吃苹果!我看我们也就只能这样了。再要变着法儿兴出新花样来,你有钱你给她买去。”郑先生夫妇把药单推给川嫦刚认识的男友,男友则结交了新女友,川嫦只好任凭肉体一天天瘦下去。受不了痛苦,川嫦想死,“她所要的死是诗意的,动人的死。可是人们的眼睛里没有悲悯”。这使她想起了两句诗:“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多么辛酸苦涩的话语,道尽了人类自私唯我的品性,道尽了川嫦临死前对亲情冷漠和虚假的认识。川嫦死了,“她父母小小地发了点财,将她坟上加工修葺了一下”,并且托人撰制了碑文:“无限的爱,无限的依依,无限的惋惜……”多么荒谬可笑,自欺欺人,又是作者多么含蓄的反讽!为了保住自己的钱,保住个人的利益,郑先生夫妇不为女儿治病,却把钱花在为女儿修坟上!《沉香屑 第一炉香》的葛薇龙上门求姑妈接济自己上学,梁太太起初冷嘲热讽,趁机发泄对葛薇龙父亲的宿怨,但是当她想到手下的婢女睇睇竟然胆敢背着自己和男人约会,已经不可留,自己需要新的年轻女子来充当勾引男青年的诱饵时,便一改此前的态度。梁太太只管把手去撕芭蕉扇上的筋纹,撕了又撕。薇龙猛然省悟到,她把那扇子挡着脸,原来是从扇子的漏缝里盯眼看着自己呢!不由得红了脸。梁太太拿扇子盖在脸上,从芭蕉扇上的筋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侄女,估摸着侄女的利用价值,得到了自己认为满意的答案,她马上答应了,对薇龙说,你跟着我住,我身边多个人,陪着我说说话也好。横竖家里有汽车,每天送你上学,也没有什么不便。葛薇龙很快就搬进来了,在物质的享受中,在声色的炫耀中,一步步陷进梁太太为她掘好的魔窟里。
《倾城之恋》的白流苏被哥哥嫂嫂们明白地“发过话了”,在娘家呆不下去,吃饭、生存面临着危机,赌气回自己房间里。徐太太劝她道:他们就在东厢房里。你跟我来,大家说说笑笑,事情也就过去了,不然,明儿吃饭的时候免不了要见面的,反而僵得慌。流苏听不得“吃饭”这两个字,心里一阵刺痛。为了寻找今后经济上的保障,她与范柳原展开一幕幕文雅的恋爱游戏,根本目的是谋求他娶了她。然而,范柳原手中有钱,也就自然而然地在二人关系中占据优势地位,流苏则是处在依附的地位,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第一次上香港与范柳原周旋了两个月,她想要的婚事一点眉目都没有,便告诉柳原她打算回上海去,柳原却也不坚留,“他对她始终没有一句扎实的话。他的态度有点淡淡的,可是流苏看得出他那闲适是一种自满的闲适——他拿稳了她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去”。范柳原手掌心里攥着大把的钱,也就等于操控着对白流苏处置的主动权,所以他闲适淡定,看透了白流苏终究会再回到自己身边的。结果是这样。当范柳原一封只有寥寥几个字的电报送到流苏手里后,流苏就第二次离开了家上香港来。这一趟,她早失去了上一次的愉快的冒险的感觉,她失败了。失败的根本原因是范柳原有钱,而白流苏不过是想他的钱的一个女人。
《十八春》里顾曼璐的父亲去世得早,弟弟妹妹都还小,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曼璐去做舞女,年长色衰后只得嫁给流氓式的投机商人祝鸿才。祝鸿才发了横财后,就整日在外面寻花问柳。顾曼璐处于被抛弃的境地,为了讨好祝鸿才,也为了报复妹妹顾曼桢,曼璐竟然与祝鸿才合谋,让祝鸿才强暴了曼桢!顾太太到祝家,曼璐告诉了她曼桢被祝鸿才强暴的事情。为了掩盖这一令人发指的罪恶行径,曼璐塞给母亲顾太太一大笔钱,顾太太竟默许了曼璐的阴谋,并且听从曼璐的安排,赶回自己家里收拾东西,好尽快地搬家离开上海。回到家里却看到曼桢的未婚夫沈世钧来找曼桢,在楼下等着。此时,顾太太内心激烈地斗争着,是告诉沈世钧实情,或是听从曼璐的安排?在这张皇之中,顾太太“伸手到口袋里去拿房门钥匙,一摸,却摸到曼璐给的那一大叠钞票。那种八成旧的钞票,摸上去是温软的。又是那么厚墩墩的方方的一大叠。钱这样东西,确实有—种奥妙的力量,顾太太当时不由得就有一个感觉,觉得对不起曼璐”。顾太太马上做出了抉择,对沈世钧撒谎说:曼桢病了,在她姐姐家,想在她那儿休息几天。而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把整个家从上海搬到苏州去了。“人的理智,本来是不十分靠得住的,往往做了利欲的代言人,不过自己不觉得罢了。”钱,为了钱,作为母亲的顾太太竟会听任曼桢遭受奇耻大辱;钱,就这样地扭曲了母女之间的感情;钱,成了权衡事端的唯一筹码;钱,充当了亲情向背的指南针!
“人的理智,本来是不十分靠得住的,往往做了利欲的代言人,不过自己不觉得罢了。”这话语是创作主体张爱玲痛彻心扉的生命体验,在她成长的历程里,耳闻目睹了多少在钱的利欲诱惑下违悖理智、背弃亲情的事情,那一桩桩被钱所浸淫的事件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心灵,给她铭心刻骨的教训,使她洞彻在金钱魔棒的驱使下亲情的丧失、亲情的虚假。这也从一个方面决定了张爱玲对人生的理解,从一个方面塑造了她的人生观。作为作家,张爱玲又必然会把这种因人的利欲熏心,因金钱扭曲亲情而演出的种种世相淋漓尽致地演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