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坤六回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抬脚朝妖气的来源处走去。
这是一张宽敞奢华的龙床，四面藏蓝色的绡帘垂下，隐隐约约可见塌上有一个男子正盘腿坐着。
混杂的妖气与男子本体中的灵力在他的身体之内乱窜，就算是隔着衣衫也能看到他身上的肌肉扭曲凸起，像是有两个小人在他体内打架一般。
这是自山洞“生离死别”以后，顾坤六第一次以清醒的状态和沈霖萧见面。她冷冷地看着正受着煎熬的沈霖萧，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
“原本还以为你是想要助公冶冥琰称霸，谁知竟是将老子收集多年的妖心用在了你自己的身上。”顾坤六环胸看他，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后半句话，“怎么样，半人半妖的滋味可还行？”
话音刚落，一把冷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肩头。
面色青紫的黑袍将军怒斥着：“我带你进殿是要你减轻陛下的痛苦，你要是再敢废话，老子杀了你！”
“吴青，放了她！”沈霖萧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声音虚弱无比。他将目光移向顾坤六，深且柔的眸中像是装了一片汪洋。
“六……”沈霖萧顿了顿，终究还是换了一个称呼：“顾姑娘，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一定将欠你的一一还你！”
“欠我的你还得了，欠灵界的又该怎么还？”顾坤六冷笑，“用你的命来还吗？皇上！”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吴青恶狠狠地质问还未说完，便已经被顾坤六冷冷打断。
“我自然有办法。”顾坤六朝沈霖萧走了两步，看着他衣袍底下如同虫蚁爬动般涌动的肌肉，“这里妖气太重，你先出去！”
“你这个妖女，莫不是想要将我支开，危害陛下！”吴青的嘴角已有鲜血沁出，双颊上起了两块灼烧过一般的伤口，可他还是坚持守护在万君殿中。
“要我救他的是你，怕我还他的也是你，你们流火国人都是这么自相矛盾的吗？”
“吴青，出去！”沈霖萧发话，那虚弱的语气中却有不容置喙的威严。
吴青无奈，狠狠地瞪了顾坤六两眼便离开了殿门。
偌大的万君殿中仅仅剩下顾坤六和沈霖萧两人。顾坤六的眸光淡漠清冷，仿佛眼前的沈霖萧只是她的仇人。
顾坤六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慵懒随意，。
“来，聊聊吧！你买来的那些精灵被你藏哪了！”
“国难当前，流火国人马不足，我已用秘术将他们修炼成妖兵，只要能够成为万妖之王，我便能够操纵妖兵，回击邻国。”
“妖兵团？”顾坤六猛地起身，直指沈霖萧的鼻头骂道，“你简直就是疯子！”
“对，我就是疯子！”沈霖萧的嘴角划过一丝惨淡的笑，“自我三岁那年被公冶冥琰掳走，又在无意间得知流火国的命数之后，我就已经疯了。”
“命数……什么命数！公冶冥琰为什么要将你掳走？”顾坤六难以置信，原来沈霖萧三岁时的无故失踪竟是和公冶冥琰有关，难道他的病也是那个万妖之王治好的？
“在我三岁那年，体弱多病，宫中的御医皆是束手无策。就在我也以为自己将要到灵界见母亲之时，万妖之王公冶冥琰出现了。他将我掳到一座冰山之上，他告诉我，流火国将会在二十一年后灭国。他治好了我的病，又给我了凡人没有的妖力，他想让我在继承皇位以后帮助他收集妖心，称霸三界。我那时害怕极了，只得假意同意。在我回国后，公冶冥琰每隔几日便会来寻我，逼迫我修炼灵力，强化妖法。但奇怪的是，一年以后，妖王便再未出现过。”
沈霖萧或许不知，但顾坤六却能够猜到一些。二十年前，正是公冶冥琰遇到苏珩哥哥母亲的那一年，也许正是因为与钟离乐菱相恋，这才改变了公冶冥琰称霸三界的念头。
“我以为，我自那以后便彻底脱离了妖王的控制，在欣喜的同时，我也谨记公冶冥琰的话，若是以我的妖法伤人性命，只会加速流火国的灭亡。十多年都熬过来了，可我没有想到，经过这十多年的战役以后，我的母国早已是兵马困乏，再经不起战争的折腾！”
“所以你便想起了幼时和万妖之王的约定，收集妖心，想要让他帮助你度过国难！”
“对！”沈霖萧眯起了双眼，“三年前，我亲眼看着与我一同长大的兄弟战死沙场，我不甘心，所以我决定将他以及士兵的灵魄收回，我让他们变成了妖，延续了他们的生命！”
“你真的觉得你是在延续他们的生命吗？你扰乱了灵界的秩序，剥夺了他们重生的机会，甚至还要等他们的妖心成熟以后，将他们的妖心拱手让给万妖之王？”
沈霖萧红了双眼，不知是因为心里尚且的悲蹙，还是因为心中牵绊已久的执念太过深重：“我们流火国人，从来不怕牺牲，就算是用我的生命来换，亦是在所不惜！”
“呵！真是好笑！”顾坤六满脸的鄙夷和厌恶，“你们流火国人的命是命，那中原以及其余国家的就不是吗？你利用精灵心中的执念，将他们催化成妖，又妄图在妖心成熟之日，摘取他们最后的一线生机。你虽然没有亲手杀人，但你的杀孽早已深入骨髓。我真是瞎了眼了，当初竟会觉得你是天真良善之人。你利用我，欺骗我，甚至想要借我之手替你获得妖心。你这个疯子，畜生！”
“六儿……”沈霖萧妄想顾坤六，赤红的眸子有如装下一滩柔水，“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会补偿你和这个灵界的。你不要恨我……好吗？”
话到最后，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央求。在这个时候，他不再是挑拨精灵化妖的恶魔，也不是君领天下的帝王。
他就像是一个在黑暗无际的深海上漂泊多日的孩子，好不容易看到一抹希望的光。他宁愿放下尊严，祈求岸上之人不要抛下他，更不要将那那道光熄灭。
可是在他选择了那条路之后，顾坤六便成为他命中注定的对手。
“不恨你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不杀你。只要你放弃融合妖心变成新的万妖之王，放了所有人和精灵，我可以帮你变回普通人！”
“我不会放弃的！”沈霖萧扬起头，运功加快体内妖心与自己的融合。
而她这样的举动则彻底激怒了顾坤六。
她还想看在阿肖的面子上给沈霖萧最后一次机会，可既然他不愿意放弃成妖，那她便只能用自己的方法阻止沈霖萧变成新的万妖之王。
顾坤六环顾四周，将目光落在悬挂在墙上的一柄长剑上。她以极快的速度拔出长剑，双手紧握剑柄，用最简单无技巧的方式刺向沈霖萧的心脏。
可就在锋利的剑刃距离他仅剩两寸的距离之时，一股黑气从沈霖萧的体内凭空涌出。强大的气波迎面而来，生生将顾坤六整个人震飞数米。
灵力全无的顾坤六重重摔地，一口鲜血从喉中咳出，浸透在手中的长剑之上。
沈霖萧的修妖进程已经达到了最为关键的一刻若是再不想办法阻止他，恐怕新一代的妖王就要在这流火国的皇宫之中产生了。
顾坤六快速转动脑袋，就在她手足无措之时，地上那滩鲜红的血迹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血？
她回忆起药姑曾经说过，她是灵界中掌管曼珠沙华的萼华花神在人间的转世投胎，她的心头血能够补齐一切灵魂缺口。
若是她能够以自己血强化沈霖萧的灵魂之力，再以强大的人气祛除妖气，是否能够让沈霖萧体内的妖心逆转，阻止他成妖？
既然杀不了他，那就用另外一种方式妨碍沈霖萧成妖。
想到这儿，顾坤六重新握紧了地上的那柄长剑，只是这一次，她对准的不是沈霖萧，而是自己的胸膛。
剑锋刺入体内，顾坤六狠狠咬住下唇，忍着剧痛拔出长剑。鲜红的血将她的白衫染红。顾坤六将心头血染在手心之上，然后奋力站起，一点一点地朝沈霖萧走去。
殿内各种气波涌动，带动飓风在屋内咆哮。
顾坤六步履艰难地走至沈霖萧面前，冷冷地盯着紧闭双眸的沈霖萧。
因为沈霖萧凡人体质的原因，这屋内的妖气从始至终都是忽有忽无的状态，只是随着他的运功融合，妖气停止的时间越发短暂。
现在的顾坤六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力抵抗这样空前强盛的妖力。要想接近沈霖萧，破坏他变成万妖之王，唯有等待妖息暂停的那短暂时刻。
顾坤六平静地看着他，冷漠地如同在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曾经与阿肖共度的画面快速在脑中划过，随着画面的消失，她对面前之人仅存的感情也随之消散。
在她看来，那个单纯无邪的阿肖早已死在广陵王所派的黑衣人手下了，为了救她而死，也是为了利用她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