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安陵北的手机号码早已停机,但一个视频被他保存在了本地相册里。
那是安梓静被五花大绑后晕倒在集装箱里的五秒视频。
安梓静看得脸色发白,险些撑不住身子。
安陵北从收到视频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事情万分危险,可是为了救妹妹还是去了。他保存下了视频,藏好了手机,所以警察们抓他的时候才没搜出手机来。
——是我害死了哥哥。
如果当时没有一意孤行,如果当时能听哥哥的话,如果当时没有自命不凡……那就不会被周锦绑架了,如果没有被周锦绑架,那后面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
——是啊,是我害死了哥哥,妈妈骂我的那些话一点都没有错。
如果没有我就好了,如果没有我的话,哥哥就不会来青田,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当初哥哥就是因为看不惯妈妈看不起女孩子的样子才会留在这里的,在这里上高中,在这里念大学,最后在这里当警察,最后还死在了这里,全是因为自己。
——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安梓静从脸颊到双唇一下子失去了颜色,跌回椅子里,张开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落满了眼泪,泪水顺着手掌一直流到了胳膊肘。
“为什么啊……为什么当时不杀死我呢?”她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史内克,“为什么我活下来了,为什么哥哥非得去死啊,为什么那个时候哥哥要管我啊,为什么……”
他明明知道有危险的。
安梓静哭得蜷起了身子,衣摆处打湿了一片。
“所以你更该要好好活下去啊。”程素走到她身边弯下了腰,“不能辜负你哥哥。”
安梓静的眼前出现一张纸巾,她鼻翼抽搐着,低头接过。
“如果安陵北知道你因为这件事而变成了一个懦弱的人,一定会很伤心吧。”程素蹲下身子,胳膊搁上了椅子的扶手,“如果你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就更不能退缩。”
纸巾被眼泪沾湿,好不容易忍下的泪水再度涌了出来。
“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是被冤枉的。”程素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可我胆子太小了,那个时候不敢说出来,现在想起这些我还觉得我现在的位置是用你哥哥的命换来的。”
屋子里吹着冷气,不知是不是温度太低的原因,史内克总觉得背上一阵阵发凉。他转身盯着办公室的窗户,憋红了眼睛,半天没说一个字。
“是我害死了哥哥……”安梓静仍在喃喃自语,“阿克哥哥……要讨厌我了吧……”
“你……”史内克只说了一个字便顿了声音,他深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从哪找到的手机?”
尽管极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但还是忍不住露了沉重鼻音。程素抬头看向窗边,史内克依然站在窗帘前,只给她一个背影。
“安陵北出提讯室前,给我留了一句话。”程素垂下了眼皮,笑得有些无奈,“他说,冰箱里还有一大瓶雪梨膏放在冷冻柜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吃掉。我听着奇怪,就去了他家里,从冷冻柜里找到一大块黄褐色的冰,融化后就看见一部放在防水袋里的手机。”
史内克听得发怔。
安陵北曾将夹了纸条的ZIPPO交到自己手里,可是直到谭武遇害,他才发现那串号码。
安陵北曾再三与自己提过雪梨膏,可自己只当那是他单纯的关心,竟没从冰箱里搜出手机来。
如果那个时候警醒一些的话,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自乱阵脚的话,也许安陵北也不会枉死在警车里,最后还要背负连同林世名一起的四条人命。
如果那时便能将真凶绳之于法,现在也不至于再死这么多人。
到头来还是因为自己的愚蠢才断送了安陵北的性命。
“可是我没办法,才找到他的手机就接到了他的死讯,还有一车警察的。”程素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好似也无法承受那时所接触的惨剧,“我不相信,那么温柔的人会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可是看到他的结果,我又不敢追究。没想到因为我的懦弱,现在又牵扯出这么多命案,还险些连累到两个无辜的人。”
“凶手是系统内的人。”史内克声音渐渐冰冷,“否则没人能开你的门。”
“而且是高层。”程素苦笑,“能弄坏监控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那时唐昕已经是这里的副局长了,史内克低头回忆着:“你会和唐昕聊工作上的事吗?”
“我们的工作大多都涉及保密,为避免麻烦,从来不聊。”
“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也别说了。”
程素的手僵在扶手上:“你的意思是说……”
“同样,我也不会告诉傅真。”史内克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如果陵北还活着,现在应该是支队的大队长了吧。”
小心身边的人。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句话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当时的错误已经不可挽回,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犯错。
“如果你怀疑傅真,我可以给你完整的案卷。”
史内克讶然抬头。
“不过你只能在这里看,不能拿出检察院,复印也不行。”
史内克知道这是她最后的让步。
“或者你可以把傅真给你的案卷拿过来,我来帮你核对。”程素站起身子,“看看他是否隐藏了什么文件。”
安梓静恢复了神智。
“怎么,醒过来了,刚才车上叫了你很多声都不理我。”
安梓静从沙发上站起来,瞥了史内克一眼,“砰”一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史内克手执茶杯僵在原地,低头笑了一声,又坐了下去。
刚才程素接到傅真的电话,说是车修好了,为了防止他看见安梓静的异常,史内克先把她带了回来,只是她走是跟着走,就是一路无话,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呆呆地看着窗外,偶尔“嗯”地应了两声,也不知是不是无意识的应答。
他本来想等她回神的时候安慰两句,但没想到她就这么把自己关入房间了。
临走程素对他说:“事情得她自己想明白才行。”
史内克“嘁”了一声,看着桌上整理好的傅真带来的卷宗,神思也飘了出去。
太想知道傅真究竟有没有对自己隐瞒,但又不想面对结果。他似乎还没有做好把这些复印件拿去给程素比对的准备。
他又想起来一些事情,当初负责安陵北案件的警察似乎叫肖凯。不过这些年来他出入公安局多次,好像再也没有见过他。
安陵北的笔录确实是有猫腻无误,但如果想要知道他当初在公安局里说了什么,只有去问肖凯了。史内克想到之前接二连三遇害的被害人,心里又有些发紧。
安梓静的脑中不断回放着那段只有五秒的视频。
为什么那时周锦偏要绑架自己呢?为什么董京会莫名其妙找自己搭话呢?如果不是他们两个的话,这些事情也都不会发生了。
早知道就不去查董京案了,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为什么那时偏偏对命案这么感兴趣?
怪自己吗?
不,周锦也有错,大部分原因还是来自于周锦。所以她怎么还不被判死刑?
千百个念头同时飞入安梓静脑中,她的头更低了,额头几乎就要贴到桌上。
不对不对,一直想着周锦也毫无用处,她都被关起来,就算想让她死也杀不到她。可是为什么,明明哥哥也被关起来了,那个想要除掉他的人还是如愿以偿了。
那么安陵北袭警那个案子的案卷呢?
负责安陵北案子的警察呢?
好像有些事被想起来了,她把头稍稍抬起一点,光透过窗户射入她的眼睛。
肖凯。
那个想要刑讯逼供她的肖凯,会不会在审讯室里也这么对待哥哥?那么肖凯在哪里?这几个月跟着史内克的办案经历一点一点浮上脑海,肖凯好像已经不在公安局了。
那时人前人后喊着他“前辈”的傅真,好像也没有再提过他。
安梓静打开房门,史内克正站在门口等她。
“肖凯。”她抬起头来直视他双眼,“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