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内克感觉到安梓静的胆子好像大了一些,头不再一直低着。
他们回到事务所已是晚上,安梓静惴惴不安。一天的调查似乎没有查到什么与许清泉有利的线索,而十五天后就要开庭了。
史内克倒是气定心闲,现在还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现在除了老年人谁还看报纸啊!
安梓静好奇地朝史内克的方向伸长了脖子。
“想看就过来。”报纸依然架在史内克的脸前,他头也不抬,好像有透视能力。
安梓静被他一喊,不得不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只是离了一个人的距离,脖子依然伸得很长。
史内克撇了她一眼,折了报纸塞到她手里。
安梓静手忙脚乱地接过报纸,慌忙全版面扫视,想弄清他在看什么。
报纸的老旧程度着实出乎她意料,原先看见的泛黄的纸面她只以为是灯光问题,没想到真的是因为做旧才会呈现出这个颜色。于是她抬头看了眼版头,居然是2009年的报纸。
十年前。
她疑惑地看了眼史内克,史内克已经把金丝眼镜摘了放入眼镜盒了。
“你在想我为什么会看十年前的报纸?”史内克回过头来。
安梓静点了点头。
“因为那枚戒指的鉴定材料上写那是十年前的东西。如果是第二种猜测,那么张青山是在杀人后发现自己戒指丢失的,他冒着被抓的风险也要报警找回戒指这是为什么?”
“因为……”安梓静抬眼看了史内克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不仅是很重要,而且他觉得就算找到了对自己也没有威胁。”
“啊……怎么会呢?”
“因为警察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戒指,否则现在在看守所的就是张青山了。”
“也就是说可能戒指丢了一段时间了,张青山觉得没有危险了才会报案?”
史内克点头。
但那也是十分危险的事,如果戒指真的被警察找到了,戒指上的血迹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许清泉捡到戒指以后没有把它擦干净呢?
她看向史内克,发现他已经在看下一张报纸了。
“所长,你到底在找什么?”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看报纸?”
“万一有什么社会新闻呢?”史内克抬手揉了揉鼻梁,“能让工地工人和女大学生产生联系的,一定是一个特殊事件。”
安梓静心想不如明天直接找许清泉的养母问一问。
“可是所长,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正在接头的地下党?”
史内克微微一顿,视线从报纸上移了出来。他们两人坐在沙发上,正对着茶几,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都面朝自己手里拿着的报纸讲话。
史内克居然无言以对。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安梓静吓得缩了缩脖子,又将报纸往上提了提,直到自己的脑袋正对着报纸的正中央,好像这个样子,史内克的死亡视线就射不到她了。
安梓静看了一晚上的报纸,她只记得茶几上的报纸堆越叠越高。起初她还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但几个小时过去,她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然而身边的史内克依然正襟危坐,没有露出一点疲态。她见状慌忙又挺直了身子,狠狠拧了把自己的大腿。
其实也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么多报纸里最多的就是邻里纠纷。当然还偶尔有报道命案的,她把这些新闻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就是没有找到对许清泉有用的。
社区服务无用,命案无用,领导班子换人更无用,除了这些,还有点鸡零狗碎的事,比如这家水管爆了,那家闹离婚了,哪条街道原配和小三打架了,车牌被大雨冲走了……
史内克却仿佛不知疲惫,又拿起了一张报纸。
“困了就睡吧,不早了。”史内克盯着报纸内容头也不抬。
“嗯……”安梓静这么回答着,却不动。
史内克瞟了她一眼:“要洗澡?”
安梓静也不回答,扭扭捏捏地攥着自己的上衣。
浴室连着客厅,也就是说洗完澡无论去哪里都会路过客厅。就算史内克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浴室的门,并且也没有回头的打算,但是安梓静总是要穿着睡衣在他身边晃过,只这么一想就让她不能不在意。
史内克笑笑,拿起剩下的报纸回了自己卧房,头也不回地顺上了房门。
“对了,浴缸里放好水了。”史内克的声音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什、什么?”
“给你用的。”
安梓静顿时红了脸,一下拉开浴室门,腾腾热气从里面钻了出来。她立刻把门关严实,一溜烟跑进史内克给她安排的卧室里拿出了睡衣,又一溜烟蹿入了浴室。
到底谁是谁助理啊!
她内心这么抱怨着,抬起光脚去试水温,居然连温度也刚刚好。
所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放的水?
安梓静闷闷地把自己全部泡在水里,恨不得把头也一起闷进去,竟然没工夫去想许清泉的事了。让一个男人来给自己放洗澡水也太奇怪了吧!而且一开始她只是想淋浴而已啊!
她偷偷往浴室门处看去,毛玻璃的外面隐隐还能看见从史内克卧室里泻出的灯光。
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被对待过。
就算自己什么才能都没有,这个男人也从来不会对自己说“你这么没用还活在世上做什么”。
想到这句话,她的心口又猛地被砸了一下。
“我养你这么大,你不但对家里没贡献,还要消耗粮食。”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养你,每个月要多花多少钱?”
“你活在世上干什么?我还不如当初不生你。不生你的话,我和你爸的生活就轻松多了。”
“生活费?你要生活费干什么?你要是再小一点我还能把你卖给人贩子,现在你都这么大了,有什么用?要么卖到山里做媳妇给别人生孩子。”
安梓静又把头往水里沉了一点,水面就快与鼻子齐平了。
那个时候,妈妈是真的希望自己能被人贩子买走的。
“女孩子根本没用,家里已经没有男孩子了!”
这句话猛地在安梓静的脑子里炸开。
等一下……
家里已经没有男孩子了。
已经,没有……
她瞪大了双眼,觉得胸口有些闷。
她忽然想起史内克莫名其妙对自己提起的哥哥,想到同学对她的冷眼,想到室友说自己是杀人犯的妹妹。难道说……
不,不会的,明明打记事起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如果有哥哥的话,怎么会不保护自己呢?
就像史内克一样。
不对,那么妈妈为什么说已经没有……
脑中像升起一团雾气,什么都变得模糊,只有妈妈的谩骂越来越清晰。
“扫把星!”
“都怪你,否则我怎么可能这么倒霉!”
“你就是家里的煞星,把人都给克死了!”
——克死了?明明爸爸还在啊……
不对,这不对……
安梓静猛地从浴缸里站了起来,热气包裹着她的整个身子。然而由于站得太过迅猛,她眼前竟变成一片煞白。胸口更闷了。她努力想跨出浴缸,但神智已经不大清晰,另一只脚在跨出的一刹竟被浴缸边缘给绊倒。
“啪”。
她整个人啪在地上,她与地板之间发出的声响在她耳边隆隆碾过。
隐约间她看见史内克的卧室门开了,一片温暖灯光撒在毛玻璃上,他在外面拍着门叫自己的名字。
然而只听到这里,她趴在地板上沉沉闭上了眼睛。
安梓静睁开眼睛,摸到了柔软的被子。她抱着被子摩挲了一会,想翻个身继续睡,猛然摸到自己身上的棉睡衣。
她整个人都清醒了,倏地坐了起来,双手按到了舒适的床褥。
几根头发从她头顶翘起,她扭头看见粉蓝色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
……
这是……卧室……可是昨天神智还在的时候,自己明明在浴室,还被浴缸绊了一跤。
家里只有史内克和自己两个人。
她又想起来昨晚最后听见的史内克的声音。
自杀算了。
她这么想着,蹑手蹑脚下了床,把耳朵贴到门板上,确认外面没有丝毫声音,才飞快从衣橱里拿出衣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穿上,猛地拉开房门。
只要在史内克出现之前赶去学校装作办事,就能避免尴尬!
她这么想着,在拉开房门的一瞬,客厅里傅真和史内克的两双目光齐刷刷射来。
史内克只看了她一眼便低头继续吃早饭,傅真却双眼发亮。
“哦哦哦哦哦,你们果然在同居!”
闭嘴啊!
安梓静想咆哮,但实际行动却只是怯生生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史内克清了清嗓子:“头发翘着呢。”
“啊……”
“有这么会客的吗?”
“是、是!”
安梓静像得了特赦令,快步溜入梳妆室。
难道是卧室的隔音效果太好了吗……
她手忙脚乱地扎着自己的麻花辫,傅真的声音却从梳妆室的门缝里钻了进来:“你们都同居了怎么还分房睡啊,而且早餐还是你做的吗?哇!我也想吃!”
史内克优雅地放下筷子,抬起头来,对着满眼八卦的傅真开了口。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