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区一路行来,山丘越发青翠,树木葱茏,百草丰茂,风光大好。
天空云层厚重,直到十点钟,几缕金光冲破云层,太阳才露出一点儿夏日应有的势头。地面在风干,空气中却弥漫着一丝丝难挨的闷热。
再过个把月,雨季过去,才迎来一年之中最酷热的时期,暑假行将结束,学生们都闭关赶作业,室外的噪音能将好几个分贝,夏蝉因此更显热闹。骑自行车经过大街小巷,只听见汽笛声、风声、林涛汇成一首没完没了的夏日交响曲,缺了少年人,这曲子自然是单调枯燥的。
但是四季分明的一年里,韩境佳最期待那一段日子。他背着书包,装一壶水,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绕来绕去,遇上小卖部,就停车吃两根冰棍,骑到步行街,就吃遍一条街。傍晚返程时,故意赶晚高峰,自行车灵活,从不怕拥堵,穿行自如,教私家车里的司机好不羡艳。回到别墅区,还要去附近的公园喂鱼、看大妈们跳广场舞。小公园里有一片荷塘,韩境佳常常坐在池塘边的长椅上,若是周遭没什么人,他就“光明正大”地偷两朵莲蓬,吃完莲子,把壳扔回池塘里,毁尸灭迹。
公园里有牵手慢行的年轻情侣,更不乏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有嬉笑打闹的小孩儿,更有脊背佝偻的白头翁。一个破旧的小公园里,多的是人生百态。
那么,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姿态活着呢?
韩境佳年复一年地浪费掉八月下旬那些时间,东游西逛,吃好喝好,不过是希望他已故的母亲,知道儿子生活安康、无忧无虑,心中能有所慰藉罢了。
五年前,韩境佳抱着张显婷的骨灰盒,随房东太太到乡下避难途中,曾遇到一大片的郁金香花海——多年来,他始终认为那是他所见过最美的风光。但此后只要是看见自然风景,韩境佳总得触景生情,想到他那悲惨的母亲。
再有个把月,张显婷又该下凡来检视儿子的生活状况了。
远远地,韩境佳便看见进山的路口边停着一辆白色福特,看那车牌号,也是毫无印象。
高致远问:“老李儿子的?”
韩境佳斜眼看他,“老婆刚生产就跑回老家吃糠咽菜,他是有病?病成这样是娶不到媳妇的。”末了,不忘损他一句,“比如你。”
高致远:“我去你的!”然后扑上去开打。
俩人你追我打来到猎人门前,门板依旧静悄悄锁着,路虎还停在原处,车顶积了些枯叶,雨一淋,湿哒哒粘在上面,非大风吹不动。
韩境佳上前就给了车后轮一脚,咬牙骂道:“真他妈还在山里吃土呀!”
“冷静——”裴知安说,她双手在车窗上围出一个圈,从那个圈看车内,看了一会,无所收获,失望道,“阿远,你有什么办法吗?”
高致远早已思索很久,心中确有一个合适的计划,“……我上去找人,你们留下来。境佳从昨晚头疼到现在,你们看着他,行吗?”
韩境佳:“不行。”
高致远问:“那你想怎么办,跟着添乱吗?还嫌不够乱啊?”
韩境佳被他问得噤了声。
陈清许道:“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好办事。”
高致远点头道:“行。咱们走吧!”
早上那点药似乎没什么作用,韩境佳至今仍然觉得头晕。他提裤脚坐下来,过了一会儿,裴知安也挨着他坐下,韩境佳脑子一昏,脱口说道:“好知安,让我靠一会。”
裴知安笑道:“行啊!但是不能白给你当枕头。”
韩境佳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急急地解释道:“我不睡觉,宋兰折和周道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就是头疼,眯一会儿,待会儿还要带他俩回家呢。”
傻透了。
裴知安并未觉得好笑,兀自说道:“追你几年了?不答应,又不跟我保持距离,你说这种渣滓怎么处理?
裴知安顿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乱棍打死。”
韩境佳激灵一下,悄悄坐直了,吞吞吐吐道:“你知道我没什么朋友,所以,一个也不想失去。”
“朋友,能有女朋友贴心吗?”
韩境佳着急道:“这不一样。”
闻言,裴知安了然一笑,自嘲道:“对,不一样。对女朋友是爱,对朋友是不爱。”
韩境佳纳闷:女孩儿都这样抠字眼吗?无理取闹!
转念想起他喜欢的云婷,又疑惑:她也这样么?
韩境佳措辞许久,希望以最冷静的话语开导裴知安,力争将不可避免的争吵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出口,因为他忽然听见嘈杂的说话声——有一拨人往木屋这边来了。
而且,不知什么时候晴天又去,下雨了。
走近了才发现,这拨人有点特别。
他们一行共五人,看身形四男一女,都穿着明黄色的雨衣,拎着电脑包,除此之外什么装备也没有,绝不是游人。
再近一些,能辨认脸庞了。为首的男人年逾花甲,中等身高,戴眼镜,书卷气极重。一个大个子男人搀扶着他。后面跟着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多岁,男的健壮,女的明艳。
韩境佳的目光落在那大高个男人身上,他长相周正,五官比常人舒展、硬朗。韩境佳依稀记得曾经见过他,是谁来着?他正搜肠刮肚,眼睛无意识地一转,和那女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这一眼,便挪不开视线了。
那女人长着一张精致的六角脸,烈焰红唇,唇线堪比刀刻,高鼻梁,乍一看英气得过分,一双桃花眼却温柔似水,眼尾修长上扬,既轻佻,又禁欲。
直到对方皱起眉头,他才收回目光,心说:吃什么长大的,这么美,没道理!
韩境佳又偷偷瞥了一眼她的身形——目测身高一米七左右,身材健美,像是长年坚持锻炼。就连她走路的姿势,都比平常女人干净利落、潇洒帅气。
韩境佳揉了揉太阳穴,不动声色地想:气场太强大,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