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热烈的阳光就已经打在帐篷上,把里面狭小的空间蒸得闷热。
周道醒来时,发现宋兰折早已醒了,宋兰折平躺在他身边,正试图给韩境佳打电话。
周道见他脸色苍白,连忙爬起来,一边问:“你怎么不叫我”,一边穿了衣服,打包了重要物品,准备马上下山。
宋兰折恍若未闻,一把将手机拍在地面上。
周道吓了一跳:“干什么呢!”
宋兰折压着脾气说:“明明都有信号了,为什么还是打不通!气死我了!”
宋兰折,一个令女孩儿们趋之若鹜的人物,除了皮囊好看,自然还有其他过人之处。他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先辈曾是这一带的名门望族。宋氏一族家大业大,门风极好。虽说他父母离异,从小没人管教,但他依旧极有涵养、风度。
朋友们相处多年,几乎从未见他发过脾气,反而是这段时间,情绪频频失控。
或许失控的不止是情绪吧,还有生活。
后者因,前者果。
周道从手忙脚乱中挤出一记安慰的目光给他,“昨天雨这么大,他们又是空手走的,手机说不定都报废了……还有那算什么信号?这么一小格,中国移动给你的安慰罢了,别掩耳盗铃啦……别他妈废话了,赶紧起来,收好你的垃圾玩意,走了!”
闻言,宋兰折捡起手机装进背包里,自己拖着条半废了的腿站了起来。他钻出帐篷,仰头看着灿烂的晨光,自言自语道:“只能这样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山下走去,一根救命稻草忽然浮现,宋兰折满怀希望地说:“我想起来了!”
“你想到什么了?”
“我记得我们进山的时候,住在山脚下的那个猎人给了我们联系方式,我们打电话给他……”
周道:“你想让那个老大爷上来带路?省省吧,电话打不出去啊!再说了,人家大爷老胳膊老腿的,别路没领成倒把自己赔上了!你别瞎想了,不就一个障碍物么,分分钟绕过去了!”
周道向来喜欢这样宽慰人,以为大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使人万分信服,结果被宋瘸子带着从坍塌的土包上滚下去的时候,他还在想——完了,打脸了。
两个人抱作一团,一骨碌滚到坡底,压倒了荆棘丛,背部火辣辣的疼。周道气呼呼地骂了两句,忽然发现宋兰折一直没吭声。他拍了拍宋兰折细皮嫩肉的脸颊,吼道:“别他妈装死!”
宋兰折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卧槽!”然后他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
从露营地到山脚的公路,只需要半个小时脚程。
山脚下有一间木头小屋,屋里住着长年不进城的猎人。小屋前面是一块空地,一行人老远就看到宋兰折那辆高大的路虎停在小屋边,门前有一口水井,猎人在井边擦拭他的电动车。
山路难行,半个小时也能把人折腾死,一踏上平坦的土地,高致远就扑了上去,嚷道:“大爷,跟您讨口水喝!”
六人进山之前,曾在猎人这歇过脚,彼时几位不识劳苦滋味的小孩大言不惭地跟老猎人说要在山里住一个周。五十多岁的猎人不懂年轻一辈口中的“野营”为何,只是好奇地问:“你们不是昨天才上去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高致远羞愧不已,双手捂脸道:“此事……真是一言难尽啊!”
猎人了然地笑道:“山里不比自己家中,你们小年轻适应不来!看把你们累的……快进去歇会儿吧!”
猎人的房子及其简陋,面向空地的一面墙开了一扇大窗户,光线毫无阻碍地照亮了各个角落,靠窗的角落里摆着些简单的锅碗瓢盆,除此之外,有一台十多年前流行的老电视,一张床和一张木桌、两把椅子——招待不了太多客人。
韩境佳站在门口,见已经没地儿落座,便没走进去,转身坐在了门外的台阶上。
老猎人给四位小年轻倒了白开水,又回到井边擦车。这口井不同于古时候那种水井,它井口修得又高又尖,顶端钻孔,用活栓固定一根长棍,人轻轻地上下摇动木棍,井水就能从侧壁上连接的水管流出来,既省时又省力。
韩境佳看着那辆破旧的电动车,问道:“您这是要出门?”
“哎,要进城一趟,我儿媳妇要生了,老伴儿催我去看看——我招待不了你们多久,吃完午饭,你们叫辆车来吧,休息好了就回家去。”他叼了根烟,吐字不太清晰。
韩境佳欣然点头:“好啊。”然后掏出手机,幸灾乐祸地把这个情况发到了微信群里。
高致远几乎是秒回:不行,必须等宋兰折和周道回来!
韩境佳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殆尽,指尖在手机上飞速点了几下,回道:行,你自个儿等吧,老子不奉陪!
韩境佳烦躁地揣好手机,心道:“操,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高致远自屋内走出来,准备找韩境佳“好好谈谈”,却听见猎人兴致勃勃地说:“你们今天运气不错了,我带你们吃点好的!”
进山之前高致远就观察过了,这房子里里外外就几颗土豆、一袋大米能吃,房子后面还有块地,稀稀疏疏种了些时令蔬菜——总而言之,就算把米其林五星级餐厅的掌勺大厨请来,也折腾不出什么美味佳肴!但看猎人的神色不像随口说说,高致远颇以为稀奇地问:“不是早就禁猎了吗?咱们还能吃什么?”
猎人这种职业,靠山吃山,禁猎就相当于断了活路,许多猎人被迫告别了山林,另谋出路,也不知这位大爷是出于什么原由,才长年独居在山脚下。
于是话刚一出口,高致远便后悔了。
猎人却调皮的卖起了关子:“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他蹲着身子,抬手摇动井口的木棍,三两下就盛了半桶水,然后绞帕子仔仔细细擦他那同样上了年纪的小电驴。反而是那声笑,在寂静的山林里传响,某些刻意掩饰的情绪便露出端倪来。
周遭树林阴翳,近处庸人忙碌。
韩境佳忽然间心思灵巧起来,他企图消解这份落寞,“我们几个糙得很,能填饱肚子就行,您不用多费心思。”
猎人朗声大笑:“肚子是填不饱了,顶多解解馋!”
两人望着猎人专心洗车的背影,同时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