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沿东边小路上山。
这条路绕远,又长时间处于荒废状态,荆棘丛生,非常难走,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老旧的镰刀手柄松了,好在祸兮福之所倚,渐渐的,雨也小了。
前方季云程任劳任怨地开路,荆棘条把手臂划得伤痕累累也不曾吭声,中间韩境佳临危也不忘搭讪美女,他伸出食指戳了戳于深深的肩膀,小声问:“你叫什么?”
于深深猛一回头,正对上他明亮且含着笑意的双眸,不由得心神恍惚。她反应过来,波澜不兴地回答说:“我姓于,于深深。你呢?”
“韩境佳,渐入佳境的境,渐入佳境的佳。”韩境佳问,“你是哪个yu哪个shen?”
“供过于求的于,深浅的深。”
走在最后的高致远再一次成功地看不下去了,心道:下一句准是“哎,你这名字真好”!
然而韩境佳这次并不按常理出牌,他“哦”了声,然后仰头望了望遮天蔽日的茂密树冠,认真地问于深深:“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不止高致远,于深深也被韩境佳这道出其不意的反转惊到了,“……快了。”
“那就好。”韩境佳嘴角略微上扬,笑到一半,不知想起了什么,阴阳怪气道:“真够倒霉的,以后都不敢跟姓宋的打架了,一打架准没好事,还得连累我!”
高致远和韩境佳相处五六年,对姓韩的里里外外了解透了,韩境佳只需吐一个字,高致远就能摸清楚他心里想什么。于深深和季云程不懂韩境佳自私自利的抱怨,高致远却直接触碰到了他懒得遮掩的悔恨和担忧。
高致远轻咳一声,“乖,专心走路,免得摔个狗啃屎。”
韩境佳身形一僵,也没答,用树枝拍了一下伸到路中央的枝桠,树叶上本来积满了雨水,被他一扰,水珠四溅,糊了高致远一脸。
高致远:“……操!”
越往山顶走,荆棘丛越稀疏,羊肠小道上逐渐只剩下齐膝的杂草,四人找到先前的露营地时,这片洼地已经被雨水淹没。
韩境佳发疯似的在几个帐篷之间钻进钻出,却什么也没寻到,只踢翻了周道煮面用的锅和灶头。那一锅早已经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玩意不知暗示了什么,恶心得韩境佳胃里直反酸水,连忙扑到高致远身边拽紧他。
韩境佳小声说:“要死了!”
高致远反手搀住他,中气不足道:“死不了。”
韩境佳问:“他俩去哪了?”
鬼知道他们去哪了。
高致远心里焦躁不安,但面上十分镇静,他捡起浸在泥水里的雨衣挂在低垂的树干上,“除了随身物品,他们什么都没带走,应该是下山了。”
季云程道:“既然这样,我们分头找吧。深深,你和韩境佳在这周围看看,我和高致远沿路下去找。一个小时后,在这儿汇合。”
于深深道:“好,注意安全。”
“分组我没意见。”韩境佳指着下山的路说:“但是我必须走这条道。”
于是高致远又和他吵了一架,最后败下阵来,任由韩境佳去了。
走出去没多远,韩境佳突然发觉自己又不重脚不轻了,似乎经过这一番劳累的折腾,出了一身汗,去除了寒气。他不禁为自己年轻的身体洋洋得意起来,这一得意,脚下就打滑,险些摔了一跤。
于深深及时搀住他,“小心点。”
离她近了,她身上的香味就钻进鼻子里,不同于那些顶级香水刻意造出来的馨香,这是一股纯粹的、轻淡的女人香。这让几乎让韩境佳误以为,她的皮肤也会有软玉一般清泠的触感,就好像天气热的时候枕在冰垫上打盹那样舒服。
韩境佳短暂地放任了自己的神识,听见她开口讲话,他才回过神来,觉得实在该抓住这个聊天的机会,便说:“女人为什么干这行?你看这沟,一不小心摔下去,非死即残,多危险啊!”
这人就不能盼人点儿好?
于深深:“也不是经常实地考察。”
韩境佳:“也就是说,你们今天刚好来,然后又刚好遇上了我……我们?真是有缘啊!”
于深深心道:是很巧。
韩境佳:“既然这么有缘,你今天又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回去以后,我请你吃饭吧。虽然我下不得厨房,但是市里哪家餐厅的厨房有好菜,我还是很清楚的。”
“不用了,举手之劳……”于深深话没说完,抬眸就见手机屏幕怼到眼前,上面写一串数字,是手机号。她记忆力惊人,只一眼就背了下来,然后若无其事把话补充完整,“举手之劳而已。”
韩境佳:“……认真的?”
于深深点点头:“认真的。”
韩境佳深感扫兴,他收起手机,加快步伐,并且发誓闭紧了嘴死也不说话——他企图通过沉默和行为来表示“你让我心情非常不好”。
可于深深终归不是与他亲近的好友,她难以体会他的心情,就算体会到了,也基本不会为此做出什么改变。
俩人很快来到了山体滑坡的地点,韩境佳发现,这段路很特别,它东侧是深沟,西侧是光秃秃的石壁,约莫一丈高,石缝里长着苔藓,而石壁上方盖了厚厚一层土。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侵蚀了石层,这一次,它终于垮了,在路上堆出一个大土包。
土坡上还残留着几处脚印,韩境佳弯腰看着它们,呢喃道:“他们来过这里。”
于深深环顾四周,终于在沟底看见了那两个昏死了半天的落难者,她被吓得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连忙拽了拽韩境佳的衣襟,“他们在那。”
于深深自认为对韩境佳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他在管院很出名,是院草,篮球打得不错,有一群小迷妹。他似乎很爱干净,夏天的时候每天都背着一个挎包,包里装湿纸巾,时不时抽出一张擦脸和脖子上的汗渍。他偶尔会穿得人模人样,但大多时候穿T恤和牛仔裤。即使这样,和那些西装革履的比起来,也还是他精致三分。因为精致体现在细节处,比如干净的胳膊和手,修剪整齐的指甲,连鞋带都一丝不苟的白鞋。
这天,韩境佳迫不及待要下去,但是又觉得直接跳会摔断腿,于是爬上土坡,坐在坡上滑下去,蹭了一身泥。
这大概就是所谓生死之交了吧。
于深深顺着土坡走下去的时候,韩境佳已经把周道叫醒,而宋兰折始终昏迷不醒。韩境佳抱着他的头哭得涕泗横流,活生生把他抹成了个泥人。
于深深伸出手,想要拍他的肩膀,可又不敢期待他会乐意,只好转了个弯去扶周道。
“谢谢姑娘。”周道痛苦的弯着腰,一只手重重按在韩境佳肩上,声音沙哑得仿佛刀片刮伤了喉管,“别哭了,赶紧送他去医院,不然,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