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何礼离开咏喻县后,便一路追赶何遇等人,因走小路又轻装简行,所以原本三天的路程他只走了两天。
清江县城十里外。
何礼同众人隐藏路间的树林里,望着叛军不断攻城,何礼不禁有些担心,也不知道何礼此番如何……清江县是归江州的必经之地,按照何遇的行路速度,现下应该就在城内,而他此刻也无法进城。
“听我命令,原地侦查,众人兵分两路,一路随我待在此处,一路三人成组,轮流勘探前方战情。”
何礼吩咐完,侍从们便按照命令开始行动。
此刻何礼等人寡不成众,只能待在原地,紧观战情,而此刻不巧的是,何礼到达清江县的同时,赤铭军已经同叛军汇合两相攻城,元啸军因为急忙召回且无休整一时处于弱势。
无巧不成书,顾昌龄也藏在了同一片树林里。
何礼待在树林里还未半刻,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声,何礼以为是叛军,刚要回避,却见喊叫声越来越大,连呼救命,便派了两个侍从前去,自己同三个侍卫留守在了原地。
未过片刻,两人就回到了树林。
“启禀将军,是赤铭军欺侮这附近的难民。以被属下……”侍从正说着,何礼便对着树林深处呵到:“谁!”:
说着便一把将侍从别在腰间的书拔出,朝着声响出挥去,却见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稚子,从积雪后爬出来,穿着破布,一双瘦骨嶙峋的脚赤裸在雪地里,冻的发黑。
“老爷饶命!饶命!”稚子跪倒在地,接连磕头。
侍从对着何礼说到:“这是方才被解救的孩子。”
那稚子见何礼再听闻侍从的话后杀气渐消,便哆哆嗦嗦的从胸前的一团破布里掏出了一个棉麻的布袋,布袋里似乎装着银两。
稚子将布袋聚过头顶,哭喊到:“感谢老爷救命之恩,小人能得老爷恩惠已经感激不禁,怎么敢收您的银两。”说着便将钱袋放置在了远处,自己任跪拜在地,强忍着寒意,颤颤发抖。
何礼见此,先是叹了口气,接着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走至他跟前,弯腰轻轻放在了地上,又将一侧的钱袋子放在了衣服上。
稚子望着何礼一脸惶恐,眼里不禁开始泛红。
“可是读过书”何礼蹲下身,望着他柔声道。
“读……读过四年私塾……”稚子连连点头道。
何礼示意稚子穿上披风,稚子先是犹豫了片刻,但奈何自己此刻寒冷难耐,将披风上的钱袋颤颤巍巍的放在了一边,又哆哆嗦嗦的拿起披风,何礼见他吃力,便将披风接过,替他系上。
披风系好后,何礼便站了起来,稚子见此也跌撞起身。
何礼走到稚子身后,将雪地的刀捡起,转身又走回了稚子身前,将刀递给了稚子。
“接着。”
稚子一脸不解,见何礼一脸严肃,便颤颤的伸出手,将刀接过,奈何自己过于瘦弱,刀落在了地上。
稚子见此不禁跪在了地上,朝着何礼磕头,接连哭喊到:“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何礼见他这般,不禁摇头,对着他呵斥到:“站起来,把你眼前的刀拿起来,拿不起来我就用它杀了你。”
稚子闻言,顿时止住了哭声,犹豫了片刻,见何礼欲捡起刀,便急忙爬了起来捡起刀,对着何礼,举起来。
“拿着它,用它保护自己。”
何礼望着眼前的稚子,不禁想到了十年前。
也是在这雪天,他远远望着十四岁的何遇,手里握着一把唐横刀,双眼血红,将母亲护在身后,也不管自己的敌人比自己高出多少,只是冷着脸,一脸嗜血的想要将眼前的人杀掉,等到自己同侍从赶到后,一脸麻木的躺在母亲怀里,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
“你将银两收好,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着何礼便带着一众侍从离开了,但走之不远处穿来了又穿来了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便命令一个侍从将他护送离开。
清江县内。
何遇三人面面相觑的望着彼此,冷冷的听着外面来回的奔跑声。
“主子,我们还要等多久”侍从站在门前,见门外仍旧有两个人看守着,不禁蹙眉,对着何遇急道。
“这是里全城最安全的地方。”北寒将茶杯拿起,缓缓将杯子里的水喝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侍从闻言,望向何遇,却见他满脸镇静,不禁坐回了原位。
“乖乖坐着。”何遇对着侍从假色到,接过北寒递给他的杯子,放置在了一边,又缓缓道:“即使出去,尚书也不会让我插手,元啸军就在城周外,且九皇子便在清江县与青州交界处,这清江县也不会有大碍。”说着何遇便陷入了沉思。
叛贼攻城,确是为了文彦博而来,而吏部尚书也在派人寻找文彦博,文彦博想必还活着,且就在清江县附近,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弄清楚叛军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文彦博,吏部尚书为什么不在九皇子身边监军,而在这里冒着丧失清江县的风险调动元啸军去寻他……
“等出去,太渊你带两个人去清江县附近探听一下文彦博的消息。”
名叫太渊的侍卫闻言,点头领意。
却见外面突然混乱起来,只听见外面传报军情的人嚷嚷咧咧,像是大事不妙一般。
“主子!”
何遇同北寒一同站了起来,急步至门前,自习听着门外的动静,想要探听到一些消息,但奈何此处过于偏远,并听不清何话。
北寒回头,见何遇太渊二人均有些急躁,便抬头重重敲了一下门。
何遇二人见此齐转头望着北寒,一脸不解,只见此刻门被人打开,元啸军的一个士兵一脸怒意的
朝着他们问到:“何事敲门!”
北寒冷着脸,冷冷到:“更衣。”
士兵闻言,并不让北寒出去,只是对着北寒说到:“尚书有令,你们暂时只能待在这里。”
北寒闻言,依旧说到:“如厕,等不急!”
见侍卫只是转身,并不理会她,北寒快步走上千去,抬起右掌,朝着士兵的哑门穴狠狠劈了下去,士兵来不及反应,倒在了地上,而一旁另一个士兵见此,正要拔刀向北寒挥来,北寒瞬间抬起右腿,一个转身多躲过挥向自己胸前的刀,向着士兵的后背狠狠踢去,只见他趴在了地上,龇牙咧嘴,一脸痛意的挣扎想要起身,北寒疾步上前照着他的哑门也是狠狠一劈,士兵瞬间没了意识。
太渊见着北寒劈倒二人,正要开口说话,北寒却并不顾及二人,直径快步的走了开,留着何遇太渊二人站在门口。
太渊指着北寒,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何遇,何遇无奈的摇了摇头,浅笑到:“她方才喝了半个茶壶的水。”
太渊闻言,挠头到:“我正想说想要这样做会惊扰到这府里的人,原来她是真的急!”说着不好意思的也笑了两声。
未过多久,北寒便回来了。见何遇同太渊一直站在门口,那两个晕倒在地的侍卫被他二人托进了屋内,便开口道:“谁出去”
太渊一脸不解的望着北寒,还未曾反应过来,何遇便开口道:“我和太渊出去,你待在屋内,留候这里的动静。”
北寒闻言确实直言拒绝,望着何遇开口道:“清江县内有十里的人,我出去方便。”
何遇见北寒执意,便不再多话,只是轻轻挑了一下眉,接着便同她一起将士兵身上的铠甲换了下来,穿在了身上。
太渊一脸懵逼的望着正在穿铠甲的二人,结巴的开口道:“主……主子……你们这……这……”
何遇一边整理铠甲,一边轻轻摆动了一下右臂,伤口牵扯,何遇不禁咬了咬牙,见太渊一脸不解,也不解释,只是缓缓说到:“你留在这里,留候这里的消息,待他们发现我出去了,不久后也会放了你。”
说着便拿起佩刀,同北寒齐齐出门去。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并无人阻碍,只是沿途不断有人来回奔跑,或带着伤,或带着尚书的命令。
何遇同北寒回到了客栈,却见客栈紧闭着大门,何遇望了北寒一眼,北寒上前敲门,却久久不见有人开门。
北寒一脚踢开了大门,却见客栈的所有人缩在了角落,直呼饶命。
何遇将门关上后,转身又将她拉到了身后。
这姑娘自从她今早醒来之后,一直都过于简单粗暴。
何遇将铠甲解下,北寒照做。
众人见他两解开了铠甲一脸不解,为首的客栈老板认出是何遇,破涕微笑,连忙上前来,一把拉住何遇:“是老爷您啊!”说着,又转头对着角落的人群说到:“是自己人,诸位别怕!”
而楼上,何遇的侍从听到动静,连忙拿起配件,飞奔至楼下来,见是何遇和北寒皆是欢喜。
“主子,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何遇问到。
“方才南城墙险些被叛军攻了下来,幸亏元啸军及时增援。”
“元啸军增援”
何遇听侍从说到元啸军,突然紧觉,文彦博就在城内!
“还有一事”侍从见何遇一脸沉思,又怕晚了没能说全,连忙开口道:“叛军派人传话,说交出文彦博,就放弃围攻清江县。”
何遇同北寒闻言,解释恍然,北寒先何遇一步开口问到:“结果呢”
侍从见北寒一脸严肃,摇头回到:“元啸军拒绝了。”
“拒绝……”北寒抬头望了望何遇,却见何遇也望着他,两人见彼此双方的眼神中皆是一片欢喜,不禁朝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何遇又问了问其他的琐事后,便同着北寒先去了地洞,地洞外,孟津正双手报合,一脸严肃的望着四周,腰间带着北寒交给他的唐横刀,身后是一众的侍从。
孟津见何遇来,一件欣喜,却在靠近何遇时被何遇呵斥到:“不是让你保护小姐的吗?怎么下山了!”
孟津闻言顺时无措,连忙向何遇复数何清婉逼他下山的情景,又慌张补充到:“属下本来打算前去清江县府救出主子的……但是……”
何遇见他不好意思的抬手挠头,也不在责怪他,而是问他灵柩的情况,孟津连忙摇头说灵柩一点事儿都没有。
北寒见孟津一脸认真的回答何遇,不经意的轻嗑了一声,走上前去,向孟津伸出右手,开口说:“刀。”
孟津闻言先是一愣,又连忙将挂在腰中的刀取了下来,双手捧着递给了她,边给边说:“这刀真是极好的刀!”
孟津一脸期待的望着北寒,以为她会开口说出是从何处获得的这把刀,但见她接过道,表情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哀伤,但只是一瞬间,又变回了平日里的冷漠,不禁瘪嘴。
三人未曾多话,何遇叮嘱完侍从们后,回到了房间草草用了午膳。
午后清江县下起了大雪。
北寒见着鹅毛的大雪,一脸释然,转头见何遇止不住的欣喜,不禁望着他出了神。
他站在窗户边,望着满天的大雪,轻轻的笑出声来,笑声虽然轻浅,但是却如同春三月的溪水一般,让人觉得舒爽。
“好听。”北寒望着何遇出声到。
“什么好听”
何遇闻言一脸不解的问到,却见北寒一脸真诚的望着他说到:“你笑的很好听。”
待何遇听清北寒的话,并试图去领会其中更深层的含义时,见北寒仍旧直直的望着他,不禁大笑出声来,对着北寒说了一句傻丫头。
何遇本以为北寒听见他喊她丫头会害羞或者一脸冷淡,但不曾想,北寒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望着虚无的某处,突然落下了一滴眼泪,惊得何遇连忙止住笑,四处寻找手帕,但手帕还未找到,便见她像是回过神一般,表情又变得无比淡漠,仿佛方才那个悲伤的神情从未出现过一般。
何遇偏过头,也不问她是和原因落泪,只是望了片刻窗外的雪。
大雪淹没了远处的厮杀声,而这四周的百姓又皆逃向了东侧的深山,愈发的安静,只有雪花撕裂空气的声音,叫人一阵冷寒。
就这般两人各怀心事的待了片刻,十里青山的人便来到了客栈。
北寒打开门,只见孟津带着一个白发须眉的老人家站在门口,老人双手插在衣袖内,可能是冒雪前来,身上尚有未曾融化的雪花片,两对鬓角湿漉漉的。
老人对着北寒行礼,喊了一声领主,北寒点头示意他进屋来。
老人来到屋内,见何遇转身对着他颔首,也行了一礼。
何遇请老人坐,却见他微微摇头拒绝,接着又对北寒开口道:“根据领主要求,十里已经查清了文彦博情况。老朽特此前来禀告。”老人双手互叠举过头顶,便说便又行了一个大礼。
“昆叔且说。”北寒说道。
名为昆叔的老人闻言,便沉声的开始说起了关于文彦博的情况。
“文彦博自京贬此,一直勤与管理青州,仅半年时间就平叛了青州冤假错案大小三百件,其后他又调集民众重新构筑河防,使青州之后的几年避免了洪灾,因此青州的粮食收成随年而增,期间更是用多余的粮食同清江县置换银两,修葺了破败的城墙。文彦博因此在青州可谓是有再造之恩,青州的百姓也因此为文彦博马首是瞻,无论他发布各种官令都能很好的施行。
不幸的是,今年八月,青州县内爆发了瘟疫,且愈演愈烈,后经过调查,发现青州治疗瘟疫的草药皆是假劣之品,而这些草药便是从清江县和咏喻县所购置,文彦博拿着草药去找明贤王,却反被驱逐。
而运送这些草药的人中有一个是青州的当地人,冒死将一些证据交给了文彦博,文彦博拿着证据打算禀报朝廷,不幸被明贤王得知,文彦博被明贤王囚禁起来。”
“明贤王是打算接着瘟疫的由头杀掉文彦博。”
北寒听着昆叔探听到的信息,脸色愈发凝重,拧头望向何遇,却见他怒气渐曾,紧皱着眉,咬牙切齿的说到:“老人家您请继续!”
昆叔闻言又接着说了起来。
“文彦博被囚禁的消息传到了青州,本就饱受疟疾之苦的百姓得知消息后涌至青州县府,当地颇有好民声的乡绅打算带着百姓去清江县,请明贤王放人。但是明贤王派元啸军将青州的要道都围了起来,所有青州的百姓被围困在了青州。而灾情也得不到及时的抑制,至使青州半数百姓……”
说着老者竟然略有苦腔,北寒见他哆哆嗦嗦的抬起右手擦拭眼泪不禁叹了口气,劝慰了他一句,又要他接着说下去。
“青州一时之间沦为地狱,更可恶的是,明贤王下令要青州的赤铭军同元啸军一起……屠杀患有疟疾的百姓!赤铭军中多数人是青州人,得到命令后,赤铭军将军路之焕带兵抗令,同元啸军在孤忘山附近厮杀起来……之后便是如今的情形了。”
“你是说……赤铭军是被迫反叛的?”何遇压着声问到,言语之间皆是隐忍,北寒望了他一眼,只见他此刻放在桌子上的手已经握起拳,不断地颤抖,一双眼睛更是充满了杀意,半敛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昆叔。
昆叔叹了口气,缓缓低下头去。
“畜生!”何遇大吼道。
“他怎敢!他虽贵为皇室!他怎么敢……”
北寒伸出右手,拿出被何遇紧紧攥在左手的杯子,却见杯身已然多了几道细小的裂纹,不禁望着他巍巍作颤的左手,往日原本净白的手此刻从指尖到手腕皆是一片红印。
“以民为天者……王!”
何遇冷冷的望着虚无的某处,一脸说不出的悲悯和绝望。
“夺民医食者贼!禽畜不忘同血,贱草齐聚折风,居金玉之位,行的却是连畜道都不如的事!”
北寒听着何遇的“大逆不道”之言,不禁有些局促不安。
“何侍……商陆,冷静,现在找到文彦博要紧。”
何遇红着眼,偏头望着北寒良久,一双唇紧抿着,久久不语,眼神里皆是挣扎。
“昆叔,您可知道文彦博的踪迹。”北寒问到。
昆叔闻言,又姗姗的行礼回道:“文彦博此刻就在北山。”
何遇北寒听此皆是恍然,何遇突然想到了昨天下午他同孟津在北山遇见的小和尚和大夫。
他记得小和尚言语之间依稀提及了有一个伤者急需诊治……
“孟津!”何遇站起身连忙喊道。
门外的孟津听何遇叫他,言语间透着焦急,推门而入,见何遇脸上愤怒、急迫、欣喜三种情绪混杂,不禁放顿了顿脚子,紧张道:“主……主子你这是……”
话还未说完,何遇便打断他说到:“你安排好一些人守着地洞,其他人同你带着药材两个时辰内务必赶到北山,将昨天那个小和尚说的伤者找到,但……”何遇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如果是一个老人,不要惊扰到他,记住!守着他,务必保证他的安全!我稍后便到。”
话毕,孟津领命便退下了。
“昆叔,客栈旁边有一家名叫济仁馆的医馆,你去领一个婴儿,就说是昨天晚上的人来取他了。你在十里的以我的名义收下这个婴儿。”北寒趁着何遇正在吩咐孟津,借机转身吩咐昆叔。
“还有,你派一部分十里的人来客栈守着何夫人的灵柩。”
昆叔听到北寒欲以自己的名义收养那个婴儿,不禁有些着急的回到:“领主,这……你还未曾婚嫁,这……你的名声!”
“不用担心,只管好好教养他。”北寒对着昆叔浅笑到,又缓缓说到:“你且先退下吧,城里不安全,小心些。”
昆叔闻言,只能无奈的摇头,叹了口气转身退了下去。
何遇正嘱咐完孟津,昆叔也领了北寒的命退了下去,渐渐冷静下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看见真正的黑夜,每一次都会让人剔骨剥皮一般无助,一批人掉了进去,仍旧在黑夜之外的人带着枷锁继续前行。
“北寒,你同我一起去趟北山。”
何遇背对着她,站在窗户前,伸出手,将窗户推的更开,大雪作势一股涌了进来,扑打在何遇身上,何遇吸了几口冷气,突然咳嗽起来。
咳了几声便又不咳了。
此刻太渊正从外而来,敲门请见,北寒打开门,将方才所得知的情报同他汇总,果然文彦博一事却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