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县内。
何遇查看完客栈内的巡防,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内休息。
此番归乡,父亲有意交代不得惊扰沿途官员,不得大肆伸张,所以他与哥哥这一路多投身客栈,连驿站也不多加停留,只是偶有像何咏凌这般的近亲才会多加打扰。
何遇望着窗外的月亮,微微发呆,暗想着何礼此番是何种情况,自从两人商量先后归返江州,已经三天未曾有过书信。
何遇想着竟望着月亮出了神,直到余光中一个黑影闯入来才瞬时回神。
却见北寒正踏着积雪在庭院内巡查,正好巡进他的窗户内。
何遇望着月下的北寒,她穿一身黑衣几乎融入了黑夜中,若不是月光照的她的皮肤泛白,几乎看不见她的存在。
这姑娘……委实倔强。
初见她时,她在门外偷听,被自己抓个正形,也一脸漠然。之后在灵柩前的一番发誓更是叫他一惊,何礼事后也曾与他谈及过,未能及时回来并非她之过,这姑娘却将所有责任独揽,何遇觉得她委实太倔,这一路来尽忠职守,每每等所有人皆已歇息,她仍就在四周巡查。前几次何遇还嘱咐她早点休息,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不提了。
“何礼到底从哪里寻来的人……”
正小声嘀咕着,便见窗外北寒抬头望向他,朝他点首示意。何遇见她这般,也点头回礼,因不便喊出声,便寻思着如何劝她早些休息,不曾想自己还未寻思出些什么,她又转身离开了。
见此,何遇不禁浅笑,接着又看了一伙月亮,过了一炷香,便关窗灭烛,歇息了去。
第二天何遇一干人等仍旧留在了清江县内,何遇想着离江州不远,何礼还在后方,便同何清婉商量着停留两日。
大清早何遇便叫来了北寒。
北寒望着洗漱完毕的何遇一脸不解,但见他有条不紊的在桌面写弄不禁有些恍惚,心想这两兄弟还真像,都喜欢一大清早写写画画。
“属下参见侍郎,不知侍郎有何吩咐。”北寒握拳到。
“不用唤我侍郎,现下是孝期,我并无官职,你且可唤我何遇”
何遇并不抬头,只是依旧在桌面上笔书,见北寒良久不回话,便抬头。
北寒此刻一脸为难的看着他,无奈多过疑惑。
“属下不敢!”
北寒将头压的更低,何遇轻声到:“此刻我们身处清江县,且比邻青州叛乱之地,所以还是免去职称,简唤姓名合适。”
“那属下若是直呼您的大名,岂不是将您的身份暴露了吗?”北寒望着何遇道。
却见何遇像是愣了一下,接着又浅浅笑了起来。
“那你便唤我……商陆。”何遇书毕,将毛笔放置在一边,又拿起桌上的纸张,边将纸张递给北寒,边说到:“你且唤我商陆。”
北寒结果何遇递给她的纸张,却见上面画着一个极其消瘦的男子,约莫五六十岁,两侧颧骨高耸。
“这是青州府引文彦博,你记住他的样貌。”
北寒闻言更加仔细的望着画像,过了片刻,便对何遇说到:“属下记住了。”
何遇见她一脸诚然,便对她沉声道:“我一直怀疑文彦博此次隐瞒青州雪灾另有他情。”
不待北寒反应,何遇示意她坐,北寒略为迟缓了一下,但见何遇坐下,自己便坐在他正对面。
“文彦博是我父亲的同年,朝廷两党皆想收纳他,但他始终保持中立,且此人极其古……”何遇本想说他古怪,但念及此词不妥,又改口到:“此人本性刚直,不畏权贵,当年圣上想要增收田税,文彦博当场与圣上争执起来,力理据争,最后圣上被说服,增税一事暂时搁置,但是他被责罚闭关思过了三个月,之后更是被远谪青州。”
北寒见何遇一脸惋惜,接过话,开口道:“他连直言反对圣上这种事都不惧,那为国为民恐怕也是置生死与度外了。”
何遇望着北寒良久,听着她的话不禁想到了那年文彦博离京的场景。
大雪纷飞,黑墙灰水,巍巍老臣,望穿山河。
当年京城之外的百姓冒着风雪迎送他,但是奈何圣上有旨,任何人不得相送,百姓无奈只能在家中,也不只是是谁在文彦博经过之时摔碗,清脆的声音惹得大街小巷相模仿,在家摔碗以此为敬。
那年何遇拿着圣旨站在文彦博身后,两侧的街巷摔碗声此起彼伏。
文彦博没有一步停留,只是在离开城门的那刻转身对着身前的街巷鞠了一躬,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消失在了大魏的山河里。
所以当何遇得知文彦博隐瞒灾情不报一事时,他就不信,那年的文彦博为了百姓离开,此刻怎会隐瞒灾情不报。莫说他不信,当今圣上怕也是不信的。
圣上虽然怪罪文彦博当着百官让他下不来台,但也深知此人倔强忠贞,文彦博贬调青州,是因为青州是大魏与北疆交界之地,他守那,是最合适不过的。只是青州遥远苦寒,文彦博离京时已是接近花甲之年,下旨的人……略有点冷血……
何遇见北寒在听闻文彦博的事情后肃然的望着手中的画像,便轻叹了口气,开口道:“据青州来信,文彦博在叛军反叛之时消失不见了,圣上在派九皇子来青州叛乱的同时也派了吏部尚书监军,但吏部尚书的职责不全在监军……”
“收监文彦博!”北寒冷冷道。
“嗯……”何遇伸出右手,示意北寒归还画像,北寒见此将画像双手奉还给了何遇,何遇接过北寒的画像后就起身,向着一旁的炭炉走去,边走边将自己手中的纸张撕碎,接着俯身将炉盖提起,右手将手中的纸屑丢了进去,纸屑入火的瞬间何遇将炉盖又盖了上去。
“可是九皇子一人还未到……文彦博就不见了……”何遇望着炉子的火,纸张被瞬间点燃,蜷缩起来,泛红的纸瞬间又转成了灰色,最后变成了炭炉的一部分,只有一缕缕灰烟燃升,因为炉盖的遮该而困在了炉中。
“所以侍郎您是想我找到文彦博。”北寒道。
“是。”何遇转生对着北寒说到。
“找到他,不管是死是活,总归他……不该落得那般下场……”
何遇说到最后一句时不免有些悲凉,他不知道内心深处为何会如此恐惧,自从那年他送文彦博离京起,他就觉得有些东西碎了,但他装作不知道,他依旧努力的承担自己的责任,不让自己愧对圣贤,愧对百姓,愧对大魏,可是当他得知文彦博隐瞒灾情不报的消息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如坠寒渊,离万劫不复就只差一步……
“是!”
何遇交代完其他事情北寒便离开了,二人各自为事。
中午何遇用完膳便带着一个侍从开始查巡其这清江县来。
受青州叛军的影响,这清江县中午也都是闭门锁户,何遇两人寻着路来到县府旁的小巷,只有两三个小贩在街口小声叫卖灰碳,其余的皆是巡防的士兵,正装备战,小贩老远见到他们就闭口不言,赶紧抬起手中的框箩藏了起来。
何遇为了不惹事端,与侍从见兵就回避。
“主子,这几个小贩好奇怪,也没见他们开口喊卖啊!”侍从道。
这小侍从只比何遇小一岁,十五岁那年他在街头乞讨被人欺侮,被何遇撞见,何遇将他护下,见他识字且尚有几番拳脚,便收了他带至何府赐名孟津,本来打算派他保护何礼,但何礼拒绝了他,反嘱托孟津保护他,自从进入咏喻县起便一直被派去打探消息,今天才回到何遇身边。
“不知道,还是先去别处吧!”
两人一路走到了清江县的北山处,见北山一片荒凉漠白,便打算回去。却见一个小和尚正拉着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匆忙上山。
“且快些,不然那老人家怕是难料了。”小和尚扶着大夫上山,可那大夫因为年纪稍大,略有吃力。
“小和尚,你……你还是出家人,怎么……怎么这么着急……”说着边走边喘,不料路滑,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何遇二人见此连忙上前将其扶起。
那小和尚双手合十,不停地点头说对不起,那大夫被何遇二人扶起,也没有责骂小和尚,只是先谢过何遇二人,再对着小和尚说:“你便是……便是再着急,也不能这么个走法,我若出事了,谁去就你庙里的人。”
小和尚一脸愧意,何遇见此便派孟津陪同上山,那小和尚却是连忙拒绝,但看大夫已然走不动,只得同意他陪同上山。
何遇只陪同到了半山腰,便在一个露天的亭子里等待孟津回了来。
但未过多时,山下便吹起了号角,何遇从山上遥遥望去,却见一片黑压压的人马聚集在城外,而城内也有无数身着红甲的将士集结。
何遇见此,突然有些错然。
那是……叛军……
等孟津将小和尚二人送至上山时,便隐约听到了山下的号角声,心想大事不妙,便匆匆别过,走时只看见门缝内大夫身后躺着一个老人,那老人一只手紧紧握着大夫,约摸只有四个手指,大拇指不见踪迹。
未过多时,孟津便来到了山腰,却见何遇正焦急的等着自己。
“主子”
“听到了”
“嗯!听到了!”
“走!”
二人花了半个时辰才回到城西南的客栈,回到客栈时,北寒正带着一众侍卫守在何清婉的房外。
北寒见到何遇回来,原本紧绷的脸有了一丝放松,急忙上前去对着何遇握拳到:“侍……少爷!叛军来袭,清江县要有战事了。”
何遇对着她点头,沉声道:“护住母亲的灵柩,你派两人保护堂姐”说着推开何清婉的门,见何清婉一脸凝重的望着他,何遇示意她冷静,转身又对着北寒叮嘱到:“这清江县上有一座寺庙,安置好灵柩后,你带人同清婉一起上山。我同孟津还有几个侍从留在客栈。”
闻言何清婉连忙拒绝,绝声道:“敬之,不可,你留守在这不妥。”
北寒闻言也是拒绝他留守客栈的决定,急声道:“少爷,你只带着孟津几个人留守在客栈委实不妥,还是属下留守在此,您同清婉小姐一同上山吧!”
何遇见两人齐声拒绝,不禁解释道:“青州距清江县七十多里,雪滑路险,再者这清江县更是重兵把手,他们何故要来此冒险”
窗外,铁甲碰撞的声音如潮水一般席卷正个县城,不远处的号角声一阵搞过一阵。
“来不及了,我去安置灵柩,孟津趁着趁着天黑送小姐上山,快去!”
说着,众人见何遇一脸不容置疑的模样,便带着早就整理好的包袱从小路离开了客栈,千万北山,而何遇只带着四个人前去安置顾书桐的灵柩。
何遇付给店老板一大笔钱,这方将顾书桐安置在了客栈的地窖里。
这边北寒护着何清婉虽孟津前去北山,待到山脚,何清婉一把抓住北寒要她前去保护何遇。
“北寒,你去保护敬之,这里有孟津,你快去,我没事的。”何清婉红着眼对着北寒道。
北寒也不推脱,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走前将腰间上一把唐横刀丢给了孟津,自己带着一人折返。
何遇安置完顾书桐,便打算带着众人前往城墙方向,突然满天的火箭如雨一般射了下来,何遇只得待在客栈内。
客栈在火箭射程的边缘处,只是偶有一两只射中了窗户,但因为参与积雪的缘故并没引起大火。
可是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却突然燃起了满天大火。
何遇望着那条起火的小巷,小巷的终端是——清江县县府!
突然何遇脑海中涌入了今天中午的画面。
那个几个叫卖碳火的小贩!
不知为何这场火让何遇想到了咏喻县,一样是夜晚,一样是积雪,久久不能扑灭。
“来人啊,救火啊!”
街上,百姓和士兵来回奔跑、叫喊,而一条巷子里穿来了滔天的哭声,房子里的人因为火势突然而被困在了屋子里。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大火将半个县城照亮。
何遇见此,也不顾仍旧在下的火雨,带着侍从前去救人。
等到达时,火势远比远看的严重,且已经烧到了另一条街。燃着的剑将来回救火的人射伤,多数百姓提着木桶想要救火,却只能望而止步,只有一些身穿铠甲的士兵不顾危险,奋力救火。
“先灭这条巷的火,不能让它烧到县府,尚书还在府内!快!”
为首的将士指挥着一众士兵先行扑灭小巷的火,而被这场火祸及的临街却只是一些百姓在奋力救火。
此刻,从城墙出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何遇闻此,心想:应该是敌人要攻城了。
顾不了太多,何遇命令侍从协助百姓扑灭临街的火。
正要提起木桶救火的何遇突然听见一阵婴儿的哭声,哭声来自从临界与小巷的交界处,那处的火势渐大,何遇挣开一旁的人群,最后锁定了一家买酒的小铺子,屋内一个妇女正在哭喊:“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救命啊。”
妇女想要冲破大火逃出来,但是怀里的婴儿像是被烟灰呛到了,哭个不停。
就在何遇将木桶里的冰水倒在身上的刹那,酒铺临近小巷处的半边房屋突然塌了下来,直接将那妇人淹没,那妇人临死前将婴儿仍到火势暂且较小的一旁。
婴儿先是哭的更凶,之后却渐渐没了声响。
何遇拔出剑将门砍开,见婴儿正躺在桌子下,自己弯着身子上前,将婴儿从桌子下捞了出来,左手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正要离开,却见头顶这半边的房屋开始塌陷,便连忙想要冲出火海,门前的房梁却突然落下,挡住了何遇的初入,而怀里的孩子愈发没有动静。
何遇左手将婴儿抱的更紧,右手挥着剑抵挡不断掉下来的火木。
烟灰越来越浓,身后不远藏酒的屋子突然爆炸,一股热浪冲来将何遇推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