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接过了这个命令,然后,就和池、云梦这两个同伴一起来到了这里,默默地看着严肃的池和好奇的云梦问了青悍好几个问题然后被拒绝。
其实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像是生活在破碎了的噩梦中。在很久以前,她就清楚地知道,自从山庄建立之后,就几乎没有任何成为了正式杀手的人能有善终。他们要么死在了一次失败的任务里,要么就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踪迹。可是那时候年幼而美貌的她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成为暗杀部的刀,要么成为花楼上的玩物。聪明的她知道她已经太过幸运,因为别的女孩就只有后面一条路可走,而她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天赋才多了一条选择。于是,她便进入了暗杀部。
每一个杀手从小接受的教育都告诉他们“杀人者亦会被杀”,而且前辈们的人生也都一一地陈列出了他们可能会有命运,正如历史学家所说的,历史有未来的倒影。他们对这一切深信不疑,但是每个人也都尽力地使自己能活得更久。而这里面的方法,就有从一开始就统一掩盖自己本来面目的举措,使用药物、道具、化妆都可以,甚至连性别种族都可能做假。所以即使是朝夕相处,一起长大的暗杀组成员,都无法肯定自己的同伴到底长什么相貌,到底是男是女。比如她,比如云梦。
而也正是云梦,让她在等待不期而至的死亡的命运里,看到了一丝光芒。或者说,给所有觉得自己一定会生活在永恒的黑暗里面的杀手们,都带来了一丝光芒。
云梦在他的杀手生涯里,一直是以一个女子的身份接受训练、执行任务,甚至还和几个男子发生过暧昧。所以在他成为了教员,恢复了男装,告诉所有人他因为结婚而退出暗杀组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还有人怀疑,这个男人不是云梦,云梦早已死了,这个男人是暗杀组里同时期消失的另外两个杀手之一,或者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某个需要隐藏身份的人。但是风风雨雨总归是风风雨雨,那段时间云梦确实影响了很多杀手内心的想法。而她也是其中一个。
疲惫不是突如其来,但是情绪却是忽然引爆的。在某次完成任务后的深夜,她虽然只受了轻伤,却也浑身都是汗臭和血腥,满身疲惫地进了山庄之后,却因为精神恍惚,走错了地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云梦的后院里,而云梦正陪着他的妻子坐在亭子里,悠然地喝酒赏月。那一刻,她越发失神。而云梦仔细看了看,认出了她,却是有些感慨道:“锐,你真这么累了么。”
“……是啊,我好累了。”她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才回过神来,急忙道:“抱歉,我走错了。”说完,便急急忙忙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
可是,那样疲惫的她,却在那天晚上,意外地失眠了——她是从心底里,开始厌倦了这样的生涯。
所以后来,当她发现曾经与她同生共死的少年也有了相同的感受的时候,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向他坦白了一切。他们计划好了一切,在那个少年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回来之后就一起远走高飞。然而后来,命运和他们俩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少年一直都没有回来,而她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
没有选择了,她这才后悔于为什么没有早早做好要过平常生活的准备,这么多年的杀手生涯所得到的钱,基本都是被挥霍掉的,千辛万苦地来,大手大脚地去。他之所以最后一次出任务,也是想多少拿到一点钱。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怀孕之后的异常和法力的不断下降让她只能选择向庄主川柏坦白,请求庇护。川柏自然只能叹一口气,答应了她的请求,又问她之后的打算。那时候,锐第一次感觉到所谓的经济压力,她只能告诉川柏,她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山庄,只希望等她生下这个孩子,山庄还能再用她。川柏答应了,川柏同样也宽容地告诉她,孩子生出来后她可以再照顾孩子一段时间,并且编制不变,津贴照发。
然而,尽管川柏给了她莫大的帮助,她的人生还是从这时候开始,一步一步,走向越来越黑暗的深渊。
一个没有战斗力的杀手是被人鄙视的,一个没有作用却还拿着钱的杀手更是被其他杀手嫉妒的。在各种接踵而来的莫名欺辱和鄙夷,以及明里暗里的各种刁难里,锐看到了那些其他杀手黑暗而扭曲的心理。果然杀戮多了,都会失去同情和善良吗?呵,这种东西她以前不也很不屑吗?但是不管怎么样,她到底还是勉励自己撑了过去,而孩子顺利出生带给了她唯一的安慰。那一段时间,她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再次振作。她甚至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孩子再长大一点之后,她就又可以成为一个优秀杀手,就算要夺去很多素不相识的生命,但那是她和孩子幸福的保证。
然而她再度投入工作的第一个任务,完全出乎意料地失败了——这个任务还是川柏暗里关照了当时的组长给她派的现时间段难度最低的任务。所以,当她狼狈不堪地逃回来之后,杀手组里面的人,就已经自动将她视为无用的废物,属于她的标签,只剩下了耻辱。在随时都可能降临愈演愈烈的欺辱和川柏先生唯一的同情之下,她可以说是一路挣扎地为了自己的孩子,活了下来。
而今天,又是为什么……
“锐。”
“嗯?”咋听到忽然有人叫她,锐才猛地回过神,抬头却发现是云梦在平静地看着她,“有……事吗?”
“你,不说说为什么是你当上了队长吗?”云梦似乎很友好地道。然而旁边的池却已经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神色,锐不由得轻蔑地笑笑,道:“你们猜。”
“平时山庄里面有传言,但是我也只是听听,因为我了解川柏先生。”云梦笑笑,并不在意锐明显的敌意,“他要是真的和你有点什么,早就把你更好地保护起来了。而且他是个很理性的人,不会因为自己的感情而影响正事……”
“哦。”锐微微挑眉,“然后?”
“那个外援和你有关吧,锐。川柏先生之所以任命你为队长,那一定不会错。你这个人选应该是对我们集体有利的,比如能让外援满意,而且事情发展能保证你对队伍的管理,对你自己也有好处……”云梦说地很平缓,但是眉宇间满是好奇,池也紧盯着她。但是听完云梦的分析,她自己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什么都不知道。”脑海里不由得回忆起她在接到命令的时候,其他预备役杀手们那些异样的眼神,她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既然你相信川柏先生,那我当然也要相信了。”
这一下,池和云梦也无话可说了。最后,池站了起来。
“行吧,青悍不是说大概过两个小时人就会到了吗,我们也犯不着担心。倒是锐,你家孩子看好了吧,你小心点哦。”
“山庄现在紧张成这样,如果还有杀手有心情去为难一个小孩子,那就真的太棒了。”锐冷笑一声,“你放心,我可还没有完全变成一个废物。”
“哦豁,看来果然是当了母亲的人啊。”池干笑一声,云梦却白了他一眼,没再理他,只是拿出了手机,开始聊起了天。而锐拿起了桌上的茶,很显然也不想再理会他。他看着这两个人,也只能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再度查看那个看了不下数十遍的山庄整体地图,默默地自己分析着可能的战略路线。
在有了网络之后等待的时间也不会很漫长,他们很快就等到了约好的三下敲门声。放下手里的东西,三双眼睛都齐齐望向那扇门,然而,推门而入的青悍背后,却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川柏先生。就在他们一头雾水的时候,川柏先生走进了包厢,而川柏先生身后跟着的人,却让他们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矮小消瘦、肤色苍白、一头长发的少年,穿着一身并不起眼的深蓝色剑士装,背着一把很普通的长剑。五官算是平平无奇,唯有一双幽深的眸子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他整个人也因为这一双眼睛而显得分外有魅力。面对这几个陌生人,他似乎有点紧张,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不安地抿了一下鬓角。而也正是这一举动,让眼尖的他们注意到他衣袖下的左手腕上似乎缠了一层薄薄的绸带。
“这一位是枞先生,木字旁一个从,也就是冷杉的别名。”
枞?这就是传说中的外援?然而这介绍有点奇怪啊?
“冷杉?那种长在雪山里高达千丈的树吗?”云梦笑笑,“是个好名字。那么以后我们就叫他冷……”
“不能叫冷杉先生,会和天界的那位青年战士搞混的。”川柏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枞先生说哪怕叫他小葱都没问题,就是不能叫他冷杉。”
话是这么说了,但是看着川柏都对这位枞先生都毕恭毕敬的样子,他们自然也明白过来,这位外援虽然是“川柏先生的朋友”,但是很显然来头不小,是川柏都不能得罪的,更别说他们了,“小葱”这种不礼貌的称呼,至少现在是无法直接出口的。
而川柏已经开始向这位枞先生介绍他们了:“这是两位教员,池,云梦,这位是您……的队长锐。”
“很高兴认识你们。”这个“枞先生”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很沉,略显沙哑和别扭,虽然是不折不扣的青少年的声音,却并不算好听,似乎为了表示友好,他笑了一下,但是神情之中,并不算太开心,“接下来要请各位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