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着，但是看着冷杉和千面立刻赶往车站的背影，风行到底还是拿出了手机，给辰婧打了个电话，低声告诉了辰婧她的真实感受，并且请辰婧无论如何要留心绿辉石的安危。辰婧似乎也不觉得风行的表现意外，果断而冷静地答应了。
而绿辉石此刻感觉辈子都没这么绝望过，她眼看着自己说出了自己本来不想说的话，而且还拒绝了风行的请求，甚至隐隐约约地还有赶客人的意思。但是她心里却一直在狂呼，想让风行别走。
但是风行真的就带着所有人走了！走了！而且连一句暗示都没有！也没有问任何关于她所遭受的精神攻击的问题！
风行傻了么？
然而，就在绿辉石提心吊胆的这个当口，她到底也还是不受控制地和沉梦在送风行他们走后又跟着沉梦回到了房间里。幸好，沉梦没有趁机对她做什么，只是很正常地问了她有没有不舒服，然后又叮嘱她晚上盖好被子不要着凉，临了又抱抱她，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脸庞，就走了。而绿辉石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床上睡觉。
一夜无梦。
但是第二天，绿辉石在醒过来之后，却忽然说自己似乎因为昨晚泡了太久的澡所以略略有些感冒，没办法出去了，所以这一次约定同游她是要缺席了。而沉梦看着她，到底还是提出了想留下来照顾她的意思。辰婧和杨柳却也不愿意丢下她出去，理由也很充分：“虽然说或许只是小病，但是石头你现在不安全，我们不能丢下你。”
这一下，石头真的被感动了，风行这厮，枉费她这么信任，竟然不如辰婧这个认识没多少天的人关心她。
但是，因为她这副不受控制的身体只是装病，想和沉梦腻歪在家里而已，所以，尽管她恨不得马上找机会告诉辰婧杨柳里面的任何一个她的真实感受，最后却还是一直懒洋洋软绵绵地半躺在床上，而沉梦殷勤地喂她吃药，还特别给她弄了些能缓解药味又不影响药效的糖果哄着她吃。这场景实在不适合旁人观看，杨柳和辰婧都只能尽可能避开。
只是，这种感觉简直太让人堕落了，在某一瞬间，绿辉石甚至都有着自己心甘情愿栖迟在这里，只为了和沉梦呆在一起。他似乎一直都那么温柔体贴，面对她的依赖、和似乎因为不舒服而刻意的撒娇和小脾气，他是完全包容了下来，就连看着她的眼神，都一直如同春水。在杨柳和辰婧终于避开之后，他们甚至就忍不住坐在了一起相互依偎，喃喃细语，聊起院子里面的花草，树影，阳光，和风……那些看似没有任何可聊话题的东西，在两个人提到的时候都仿佛充满了新奇和温暖，甚至就连一片不起眼的小草叶子，都承载着想要对对方诉说的过去的童稚。渐渐的，绿辉石被彻底地带进了这一醉人的情绪里。
“有一段时间，我在一所近海的学宫里做研究。那里被人称作天界的南海明珠。夏季的时候，经常有台风经过，暴风雨会让那座小城变得如同临近秋季一般凉爽。但是那时候，我总感觉那阴沉的天空和细细的雨丝，是因为立在海边的女渔神雕像在哭泣。终于有一天，我和我的朋友冒着雨，去到她身边陪她。我们带着伞，就站在她旁边，看着远处的海浪翻涌，站了许久。”
沉梦轻轻地笑笑，道：“她为什么会哭泣呢，是因为孤独吗？”
“不，孤独的人是不会哭泣的，只有求而不得的人，才会哭泣。”
“是吗？”
“这一位女渔神之所以变成雕像，是因为她在等一个人。”
“等的是远去的情郎？”
“对，在遥远的时代传说里，她的情郎渴望探寻远方的真理和消失的水域，才义无反顾地起航，而她无法离开自己守护的领地和子民，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待，等着情郎的回归。她的情郎才是孤独的，独自起航，永不复返，而她并不是孤独的，她拥有领地上的一切，拥有忠心的臣民和弟子们，但是她永远失去了那个最想要的人。”
“石头，你怕也失去么？所以，你才会去陪伴她？”
“不。我不怕失去。事实上，很多时候，我更喜欢孤独。我一直是个远航人，而非守望者。”绿辉石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一句自己最内心的话，“曾经也找过人陪伴，曾经也担心孤独的副作用使我痛苦，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我更期盼的是星辰大海。”
“星辰大海？”
“对啊，我永远不会止步的。我会在我所追求的道路上，一直向前。”绿辉石此刻坐直了身子，忍不住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沉梦，你知道吗，求知就是我一生的渴望。”
然而，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在沉梦眼里看到了许多情绪：错愕、茫然的沮丧、巨大的失落，甚至还有一种接近恐惧的感情。
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所以，石头，你，会离开我吗？”他终于喃喃地道。
“……不，不会啊。我……”那一瞬间，绿辉石忽然又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要说一句“为了你什么都可以放弃”，但是也仅仅是迟疑了一瞬间，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内心的想法：“我们可以一起走啊。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离开你呢？”
沉梦终于笑笑，把她再度拥入怀中，绿辉石听到了他似乎万分沉重的心跳。他抱紧了她，似乎生怕她下一刻就会离开。
他还是担心她会走么？
呵，这傻瓜……
然而说来奇怪的是，在这个下午之后，她忽然间又恢复了自主意识。甚至在吃晚饭的时候，她已经能自由地打电话给风行，问她那天到底要占卜什么了。然而风行在听了她的问话之后，第一句话却是：“你现在没被控制住了吧？”
“……风行，你早看出来了？”
“对，我早看出来了。”风行冷静地道，“你也不要着急，我让千面和冷杉去天界找‘枯’了，很快就能送到你那里去。在那之前，你保护好你自己，我也会让杨柳和辰婧注意你的。”
“啊，等等，风行，我怎么感觉你意思是，沉梦他是坏人？”
“我……石头，你真的是……”
“风行，你是对沉梦的偏见太大了！”绿辉石无奈道，“沉梦他真的只是很爱我，而且我也实话告诉你，他对我真的是一点非分之想也没有，发乎情止乎礼，真的很绅士。如果是坏人，在我被控制的时候早就动手了好吗。”
风行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楞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那，是我想多了？”
“嗯……我觉得确实是你想太多了。”
“石头，你现在是真的能自己控制自己，而且无比确定沉梦是真的和你遭受的攻击无关？”
“对啊，怎么。”
“如果沉梦和你遭受的攻击无关，那你试着召唤一下那个圣物，问清楚他的来意，怎么样？”
“好，可以。我尽量试试。”
挂了电话，绿辉石确定风行到底还是对沉梦不信任——如果真的信任，她的反应更应该是直接告诉沉梦这个圣物主人，然后要他和他们一起商量解决办法。然而风行却是让她直接呼唤圣物？
但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妥，反正现在有时间，她可以先弄清楚情况，然后再跟沉梦说清楚情况。
于是，她开始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闭上眼睛冥想。
然后她睡着了，成功地，又进入到了那个梦里。
依旧是上个梦定格的场景，她站在水阁的桥上，而风行站在对面岸边，手里是已经出鞘的暗曜。但是这里的时间似乎是静止了，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任何东西在动，就连月光下闪烁波光的水面也似乎在瞬间凝固了。
而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就缓缓地出现在了她面前，黛眉如山，明眸若水，盈盈的一笑，仿佛就让天上明月黯然失色。
“你终于忍不住，要呼唤我了吗？”
绿辉石一时间被这女子的美丽所震慑，怔了好一会，才终于失神地道：“您……是落琼公主？”
“不，我不是落琼，虽然，她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但是，我并不是她。你，可以叫我丽娘。”
“丽娘……”
“对，在看了《牡丹亭》之后，我便无法忘记了……我只能成为丽娘，成为牡丹亭。”那个女子笑笑，“你也喜欢么？”
绿辉石诚实地点点头：“嗯，喜欢，真的很喜欢。”
“所以，你愿不愿意，成为她那样的人？”
“……她那样的人？”
“对。纯粹的美，纯粹的追求，凌驾于任何世俗之上，不染尘埃，不受迷惑，无拘无束的浪漫，浓烈的感情和自我。”丽娘看着她，“你的神色，很感动。”
“若有魂灵，都会因此感动的。”绿辉石亦是不掩饰自己的动容，“但是，我也没有忘记，我是个学者，我的追求，便是真相与根源。所以，如果你赞许我这样的追求，请对我直言吧。”
没想到，丽娘意外地笑了起来。
“啊，你这个小女孩，怎么会去追求那种东西呢？美和感情，不是比那些东西更美好的吗。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