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作。
商田蜷缩在轩窗右侧的小塌上,半眯着眼。浅粉色的衣摆拖在织花地毯上,衬着身段曼妙修长。
她是真的累惨了,整整两天跟着嬷嬷学习大婚礼仪,填鸭式的教习方式几乎磨光了脾气。
雨水气味清冽,缠着泥土的清香从窗口透进来,商田听得外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只慵懒地勾了勾手指。
“小姐,夫人说彩礼都已经记录在册了,请您去前厅过目。”
采言相貌清秀,穿着一身水绿色短褂,她刚满十六,是商田房中的大丫鬟。
丫头说完话,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雕花礼盒,探着半个身子望向矮榻。
只见她家小姐,粉粉地一团,稍微挪动了下,又慢悠悠地翻个身,才坐起来。
“……”采言轻叹一口气,心里抱怨,婚期定地实在仓促,这几天将军府里外上下都忙地人仰马翻。
“盒子里是什么?”商田一眼扫过桌上的盒子,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轻声询问。
“阿嫣小姐一早送来的贺礼,托我定要亲自送到您手上。”采言语气轻快,一双杏眼神采飞扬。
商田不以为意,张嫣与她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反目成仇,不为别的,只因这桩婚事,十年友情一朝付诸东流。
她起身准备去前厅,路过圆桌前时,目光一滞,仔细看过去,礼盒下竟像是渗出了红色液体,还洇湿了刚换的新桌布。
商田眉头紧皱,毫不犹豫地上前打开盒子,目光所及,盒子里竟是一滩动物尸体。
还没来得及细细看清全貌,只听耳边一声尖叫炸起,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扣上盖子。
采言神色慌乱,她屏住呼吸猛地跪伏在地:“小姐赎罪,奴婢如果知道是脏东西,一定不会拿进来。”
雨势正大,庭院里的几簇芭蕉被雨水砸地噼啪作响。
商田手脚冰凉,头皮发麻,她十分厌恶盒子里的东西,退开几步,远离被污血弄脏的桌子。
“我……去见母亲,你把这里清理干净。”出门前,商田又慎重地叮嘱:“以后与张家来往,要留个心思,多加防备。”
“是。”采言哆哆嗦嗦地哭成泪人,恨不得搧自己一个巴掌。小姐大婚在即,竟出了这样晦气的事。
商田稳住心神,撑伞,一手提着裙摆快步穿过水气蒙蒙的雨幕,赶往前厅。
说到底是她占了别人的心头好。对于张嫣,她又恨不起来。此刻只觉得恶心,又惋惜。
谁又能知道,商田曾为这件事偷偷哭过多少次,毕竟两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母亲这会儿像是在廊下等了很久,见着自己,立刻眉目舒展开来:“怎么这么久才来?”
“让母亲久等了,雨大,耽误了片刻。”
商母瞧着女儿不似平日里高兴,便出言安慰:“哎……婚事办的急,可我和你父亲都不会委屈你,毕竟是咱们皇后娘娘指婚。”
商夫人柳叶眉,细眼,面颊丰腴,笑起来慈眉善目。她侧过脸看着女儿,温柔地拉着商田的手,迟疑道:“田田……咱们商家,以后也要仰仗你的。”
“母亲,皇后娘娘与三殿下素来不睦,我……”
商母闻言一愣,随即又胸有成竹地打断她的话:“你啊~不必多虑,宫中局势多变,皇后娘娘可是你的亲姑姑,她不会将你往火坑里推就是。”
商田垂眸,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礼单,红色花笺上的字体娟秀,长长的礼单一两眼看不到头,母亲当真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三殿下虽然不比东宫尊贵,可也是皇亲国戚,你们成亲以后,分府独居,又不必住在宫中,这不也算合你的心思?”
商夫人重重地握了握商田的手,又嘱咐道:“嫁过去以后,可不要再整天舞刀弄棍,要有个名门闺秀的样子,这位三皇子向来严于律己,想必是个重规矩的。你切不可……”
商田听到这里,赶紧诚恳表态:“女儿知道的,一定不给您丢脸。”
她素来不怕事,但婚姻大事面前仍有胆怯,如今到了成婚的年纪,她们这些世家小姐几乎都要被送进宫,参加选秀。
比起进宫伺候老头子,这样嫁了也没什么不好,听说三殿下生性懦弱,是个不争不抢的,只愿以后的日子能闲云野鹤,也是好的。
七日后,八月十六,正是黄道吉日。
建安,十里长街披红挂彩,仿佛屋角飞檐上都沾染了喜气,接亲的队伍,见首不见尾,伴着锣鼓喧天,缓缓而来。
将军府门喜绸高挂,亲朋好友们聚集在府门前等候,为了开开眼界,也为着图个喜庆热闹。
采言就挤在人群后,伸着脖子往街头望去,她可是奉命前来,替她家小姐一睹姑爷真容的。
“采言姐!”底气十足的一嗓子吓得采言猛一激灵。
喊话的是夫人房里的小婢女,嗓门着实大的很。
采言连忙把人拉到身边。“小祖宗,你小声点!”她可不想被太多人发现自己这个时间不守着新娘子,偷跑出来。
丫头笑眯眯的,顺势挽上采言的手臂:“小姐可真风光,我阿娘说,别家成亲都是喜婆来接,咱们家小姐,可是新郎官亲自上门来迎!”
“快听,是不是过来了!”丫头伸长了脖子,满脸都是收不住的笑意,双手晃着采言喊道。
锣鼓声渐响,愈加震耳。
采言垫着脚望去,只见为首男子身骑高马,红冠高束,身上的喜服样式与她家小姐的那件般配的很。
五官长相实在是看不清楚,远远瞧着,整个人倒是肩背挺括笔直,玉树临风的样子。
采言这会儿,心里焦躁地像热锅上的蚂蚁,想等队伍走近了再多看几眼,又怕小姐那边有事。她一跺脚赶紧赶回商田房里。
商田这会儿早已经收拾妥帖,凤冠霞帔,胭脂粉黛,红妆艳丽,遮去了眉宇间几分英气,倒是多了些许江南女子的温婉,她正盖着喜帕端正地坐在闺房里。
丫头们退出去后,房中寂静无声,商田低头盯着喜服上坠着的珍珠,一手慢悠悠地转着腕上镶金的镯子。
母亲刚刚过来哭哭笑笑地说了会儿贴心话。她心里沉重,不舍,担忧,又有一点侥幸的奢望。
“小姐!奴婢回来了!”
商田闻声猛地站起来,晃地朱玉翠环叮当作响。
“可看到了吗?”商田问。
“小姐放心,姑爷不是胖子!”采言开心坏了,笑着说:“个子可高了。”
“那长相呢?”商田站稳,乖乖地任由采言为她整理衣摆。
“我的小姐,隔着老远看不清的,我总不能忒到姑爷眼皮底下打量吧!给外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吉时将近了,商田心都快跳出来。
像是得到一件被遮掩住的稀世珍宝,她急迫地想要看清全貌,又怕它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田田!”房门外,来人轻扣房门唤道。
采言看了一眼门口,俯身对商田说:“是少爷来了,小姐咱们该走了。”
按着规矩接亲不能进门来迎,要家里长兄或者父亲把新人送出去。
喜服繁复厚重,商田走的很慢,房门打开时,阳光热烈地透过红盖头,在皮肤素白的颈侧晕染出紫粉色的剪影。
商革在军中身居要职,常年泡在边关,如今家中有喜事,才得以回朝。
他粗枝大叶惯了,小时候摸爬滚打,带着商田一起胡闹,兄妹两人关系好的很,如今妹子出门,他有满腹心疼,不知道怎么表达。
“哥扶着你走。”商革嗓音粗厚,语气却是难得温柔。
商田闻言抬手,搭上哥哥的手臂,一步步慢慢地,穿过熟悉的雕花回廊。
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商田觉得气氛太过于忧伤,故作玩笑地用力拍了下商革手背:“哥,我今天很美,可惜不能给你看!”
商革哼笑出声:“你就皮吧!”
“田田,将来要是你夫君欺负你,你告诉哥,哥有的是办法让他不痛快!”
“哈~好呀!”商田调皮地笑出声,心想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不敢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