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叆也不知道黑龙瞪了自己多久,她只知道,面前的怪物消失在空气中之后,天空平静得看不出一丝云朵。
若不是眼前被黑龙毁坏的御花园,白叆真的会觉得方才那只是个幻觉。
真茹王被侍卫搀扶着从废墟中站起来,整了整王冠,余惊未定:“那个就是……就是龙神?传太医,快来人!”
所幸大部分人只是多少受了些伤,没有性命的危险。真茹王吩咐把十多具尸体抬走,好好安抚家人。
翾礐将潞谙扶起来,可怜这绝美女子双目失神,口齿不清,呓语不断,看样子是受惊吓过度。太医纷纷赶来,将潞谙抬了下去。翾礐急忙奔到白叆身边,开口正待问她伤势如何,不了白叆抢了先,她强作镇定,不要翾礐来扶:“我,我没事。”
回了朝堂,真茹王龙颜震怒,命翾礐跪在大堂中央,指责他剑中藏龙,这是要夺权的征兆。亲王也瞅准机会上前奏了翾礐一本,说他图谋不轨,想要谋杀真茹王。
这个指控类似于个“莫须有”的罪名,没有人确定龙神就是藏在长剑中,可大家好像都看到黑龙的确是从剑身升起来的。与其说翾礐意图造反,不如说真茹王想要除掉翾礐蓄谋已久,不过是借了个龙神的幌子罢了。
明知道是个捏造的罪名,可连皇太子都无法反驳。龙本来就是帝王的象征,若说这长剑在真茹王的手里召唤出了龙,还好说些,在一个将领手中使得黑龙现形,这比诸侯造九鼎挑战天子权威还严重。
罪名已定,真茹王下令将翾礐推出去关押。忽的只听一个声音道:“大王息怒,其中原委,请许奴婢说个清楚。”
众人看去,只见一位红衣女子走上殿堂,她容色苍白,似乎还在打着冷颤,可一双紫色眼睛十分坚定,有着不容许质疑的气势。
真茹王冷声:“这里是议事厅,女子不得进入。你速速退下。”
白叆一欠身:“若是普通女子,当然不得入内,可奴婢现已成为祭祀女官,龙神现形事关天下,且龙神命奴婢为大王带来口谕。请大王听完陈述,再做定论不迟。”
真茹王疑惑:“有什么要说的?”
白叆字正腔圆:“所谓龙者,司雨之神,帝王之形也。从古至今,龙神只听从帝王的命令,在祭司的祈祷下现形保佑社稷平安,五谷丰登。大王心系天下,不忍心看见黎民深受旱灾之苦,一番心意感动了上天,龙神才肯降雨。所谓‘降雨是由奴婢祈来’的说法,实属不妥。若非大王有此意,任谁都祈求不来降雨。这几日龙神一直盘踞在真茹族上空,时不时降下甘霖滋润八方土地,今日现形御花园,是来为大王助兴的。”
亲王上前,指着白叆:“你身为祭祀女官,怎能妖言惑众。”
白叆答道:“从未妖言惑众,方才所言,字字属实。”
亲王不肯放过白叆,他向真茹王上奏:“大王圣明,方才于御花园宴饮的诸位大臣都亲眼看到,龙神就是从这个叛臣贼子的剑里面出现的。”
白叆微笑一下,反驳:“那可就奇怪了。那黑色长剑本就是翾礐将军的祖传之物,翾礐将军又用它征战沙场数年,面临险境无数,怎么从来没听说长剑能召唤出来龙神?难道亲王大人以前见过?”
亲王一噎,被白叆堵得说不上话。
“在场的各位,谁曾见过?”白叆问道。
朝堂上的大臣纷纷摇头。
“或者有谁听说过?”
皇太子道:“从未听说。”
白叆继续:“那是因为龙神并非在剑中。龙可有天地之大,形体延伸至八荒之外,龙灵游存于四合之内,怎么会屈尊被一柄剑拘禁?亲王大人此言,可是侮辱了龙神。”
红衣女子伶牙俐齿,瞬间反败为胜占了上风,她继续为翾礐辩解:“大王,今日正是宴饮最后一日,龙神千里迢迢赶来赴约,只是龙神力量过于强大,且不可能像常人一样遵守公中规矩,不慎毁掉御花园,大王自应不去计较,反而要修建一个更大更宽敞的花园,以供龙神日后降临。”
真茹王被白叆一番胡扯说服,听到龙神日后还会降临,喜笑颜开,立刻点头道:“祭祀女官说得有理。”
左尚臣赶紧上前参奏:“大王且不可偏听偏信。古说龙神易怒,却也仅针对敌方,方才臣看得真真切切,龙神一连伤了数十人,若说龙神前来为大王庆贺,为何伤及无辜?且最后竟然停在了祭祀女官的面前,这太不合礼数——大王为帝王之相者,龙神按理也应停在大王面前啊。”
白叆在心里暗想——叫龙停到你面前好了,看不把你吓死。
左尚臣一番话叫真茹王有了怀疑:“爱卿所言有理。祭祀女官,这怎么解释?”
能怎么解释?白叆心下着急——你们以为我巴不得让龙神停在我面前?我也是差点死在那个怪物的爪子下!
不管心里怎么想,白叆脸上依然不动声色,睁着眼睛瞎扯,还扯得有理有据:“请大王赎罪,奴婢唯恐龙神伤害大王,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与大王细细说明,就擅自与龙神约好让它先回去,日后再来。”
此言一出,听似荒谬,但无人胆敢反驳。面前的红衣女子可是有望继承大祭司衣钵的神女,她的法力胜过波宏族大祭司,能祈来降雨;而大家也都看到,狂怒的龙神确实停在了她面前并消失不见。
皇太子闻言,立刻上奏:“祭祀女官言之有理。若非祭祀女官能与龙神沟通,我等今日都会命丧御花园。”
众大臣一听,纷纷下跪:“多谢祭祀女官救命之恩。”
白叆看了一眼身边被五花大绑的黑衣将领翾礐,继续道:“龙神所怒有三,奴婢只负责上传下达。”
真茹王忙问:“龙神有何吩咐?”
白叆道:“龙神有言,若大王真有心祈求国泰民安,就当修建宗庙供其降临,龙神千里赴约,不想御花园如此之小,有失皇家气派,不称天子之威严,此乃一怒;连年战争不休,将士浴血战场,可天子眼下贪污受贿之风盛行,以致民不聊生,望大王赏罚严明,此乃二怒;翾礐将军乃当今神将,必能带领军队攻破波宏,玄色长剑是天赐利器,应由翾礐将军佩戴,在战场上更能以一当十,不料大王将宝剑赐与他人,可谓沧海遗珠,此乃三怒。请大王三思。”说罢拜倒。
真茹王思量一阵,道:“可孤已将宝剑赐给亲王大人,哪有收回之理?”
亲王知道如今再与白叆对抗,输的会是自己,他只能做出大度的样子,来日再寻机会,于是上前:“一切皆是为了社稷江山,一柄宝剑而已,理应给有能者使用。”
真茹王挥挥手,此事不了了之。
白叆深吸了一口气,她手心的冷汗把紧抓住的宽宽袖口给湿透了。
“你要怎么办?”翾礐的声音忽然在背后想起来。
“嗯?”
“你不是说修好御花园,龙神会再次降临么?如果真的修好御花园,你要把龙神召唤来?”
白叆这才发现自己给自己埋下了个不小的隐患。
“你只是随口说的吧……方才一番话,没一句是真的,对不对?”翾礐的目光永远这么犀利。
白叆艰难地点点头。
“你这是……你这是自掘坟墓啊。”他叹了口气,搀着头晕目眩的红衣女子:“你听好,听好——不准你再为了我跳进火坑。你犯傻么?我最讨厌傻女人了。”
红衣女子点点头:“哦,讨厌我?那好,不差你这一个。”
回了隐世堂,白叆就开始调香。瑛宸进屋,耸了耸鼻子:“公主在调香?怎么在调迷迭香?”
白叆拿着桂树皮小棍儿慢慢把香料搅匀:“潞谙被吓得失心疯又发作,我给她调一味安神的香料。”
瑛宸重复:“潞谙?”她有些难以置信,“那都是太医院的事情,公主你别管这么多。”
白叆又往里头加了两滴薄荷油:“太医院查不出问题来。太子说潞谙以前失过忆,经常会神智错乱。这两年用各种药材养得好了一点,谁知龙神一出现又吓坏了。”
瑛宸阴阳怪调:“公主可是在救情敌哦。”
白叆心中一烦躁,“咔嚓”一声折断了手中的桂树皮小棍儿,她无奈地把断成两半儿的桂皮挑拣出来,换了一根继续搅匀香料。
“是翾礐拜托我的。”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瑛宸的意料:“他?”然后重重一叹:“公主你怎么就答应了啊。”
白叆停下手中的活儿,正色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以为我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会因为翾礐喜欢她而拒绝出手相救。说实话,我的确有点嫉妒,可嫉妒归嫉妒,该救的人还是要救。”
红衣女子想了想,又补充:“皇太子也过来找我,说潞谙可能是鬼怪附身才得了失心疯,忘记以前的一切。”
“那公主怎么看?”迷迭香绝对不是驱鬼的,瑛宸盯着香料,问。
“看不到鬼魂附身的痕迹,可能是精神受到重创,失忆之前的片段会因为受到刺激而不同程度浮现,所以她会失去理智。”
“那公主准备怎么治?”
“是心病,只能治心。”
瑛宸按按太阳穴:“驱鬼就已经很麻烦了,治心病更麻烦啊。公主若是不敢担保,不如推脱给长夙或者大祭司。”
白叆调好了香料,装进小瓶并盖上盖子。
“瑛宸,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我真的有些天赋。有时候好像是有老天保佑似的,一涉及到术法我总是做的挺顺利。这次也应该没有问题。”她说完,就拿来茜红色牡丹斗篷披上,往潞谙宫里去了。
瑛宸目光犀利,语气神秘:“公主可要小心,自傲自满是步入歧途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