翾礐心中放心不下,趁入夜再次躲过亲王的视线赶来坠羽阵,他意外发现白叆安静地坐在石阶上,双手托腮,紫色的双眼朦胧地望着夜空。那种淡然的神情竟然让他想起了十三年前月夜下的小女孩。
“你怎么回来了?”白叆首先开了口。
“我不放心你,回来看看。别担心,曾邵把亲王那边都瞒住,没有人知道我出了宫。”
他没有得到什么回答。
“白叆!”翾礐叫她一声,白叆的眼睛才有了焦点。
“你听好了,“我不能停留太久,虽然曾邵给你做的一具假尸体暂时骗过亲王大人和左右尚臣,可他们依旧有疑心。我已经答应带领军队最后一次出征,与琛竣决战。等我回来,我带你离开。”
“明天要出征。”白叆机械重复。
“对。明日之战是琛竣领兵,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青仙山去。”
“回青仙山。”依旧是机械的重复。
翾礐听出了白叆语气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呢?他定了定神,继续:“对,全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我就率军出征。”
白叆“嗯”了一声。
翾礐挑眉:“你平静了不少。”
“我啊,忽然明白了很多。”
一时间,两人都说不出话。
翾礐转身取出长袍皮在白叆身上:“山中寒冷,当心着凉。”
清冷的夜色如同流水一般,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白叆披上了茜色长袍,着魔般望着夜空,她已经被自己的心魔魇住了。今夜没有月亮。此刻的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原来不仅是翾礐在束缚她,她也在禁锢翾礐。摆在面前的有两种不同的选择,她可以选择死,也可以选择活下去;若她死掉,翾礐就会像紫琰所说,得到龙神的帮助取得胜利;倘若她拒绝死亡,丢掉性命的很可能就是翾礐,如果发生的是这个结果,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而如果翾礐最后也生还下来,她将会依旧被禁锢在牢笼,依旧没有自由。看来应该选择哪一条路再清楚不过。说什么一起在青仙山隐居,那可是永远都触碰不到的梦境啊。这个季节那里的凤凰花应该几近凋落了,原本燃烧在枝头的火焰会在顷刻间翻上九重天,烧彻大地。那火焰会是多么猛烈,小的时候自己总是会在凋落的凤凰花中迷失了方向。置身于毫无温度的火焰,被燃烧的,只有千疮百孔的灵魂。明天之后,可能永远都看不到凤凰花了呢……
不过,枝头鲜花着起的烈焰还是会燃烧的,即使没有人再会去看它,它也是也会燃烧的。因为它的自燃不是为了任何一个人。
冷不丁被翾礐从背后抱住,白叆浑身一个激灵,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她已经拼尽了全部的力气,甚至最后一口气,可还是拗不过无形命运的强大。
“……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冷……”感受到从白叆体内扩散到自己身上的凉气,翾礐更紧地抱住了她。
这就是坠羽司命的预言吗?原本以为挣脱了一切的束缚,倒过头来还是被自己的无知所玩弄。
“没……没什么……”白叆晃过神,想将翾礐的手推开。
“你又在胡思乱想?”翾礐再次抓住她的双臂,凑近她的脸:“如果还是挂记这那个束缚你的人,我会帮你找到他,我会杀了他。”
白叆惨淡一笑,翾礐啊,你难道能杀掉你自己吗?她紫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失了光彩,盈盈紫光宛如流动的水波。她再次推开翾礐的手,一口气说出了两人之间最忌讳的几个话题:“我在想玥焕和妘约娴。一个被你杀死,一个被你害惨。你在想卿澜和潞谙吗?”此话一出,就看到面前的翾礐沉下了脸色。他凑近她,漆黑的长发垂到了她的肩上:“为什么问这些?”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实际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翾礐突然上前,挑起她的头发,靠近嘴边轻轻一吻,白叆头发上的香料味依旧浓郁:“你安静的时候的确很美,可我更喜欢你发怒时的眼睛……”说罢就要揽住她。白叆抢先了一步用冰冷的手指按住了他的双唇,岔开话题:“明日决战只准你赢。到时候我这条命任凭你处置。如果你想要我安静就杀了我,想要我的眼睛就挖出来……一举两得……可是你必须活着回来。”
“能把话说的这么绝情,天底下只有你了。”翾礐一叹之后,意味深长地笑:“你好像在惧怕什么。”
白叆缓缓叹了一口气:“我都连死不怕,还有什么呢?”
“你在我身边,不会死的。”
“我可记得你曾说过要把我钉在祭天柱上。”白叆突然感到一阵烦躁,狠狠将翾礐推开“你想娶我吗?”白叆抬起双眼,直视披着一层薄薄月光的黑衣男子,声音细小入蚊子:“罢了,我什么都没说。只要你能赢,随便你。”她忽然又拉住翾礐,低声哀求:“不,别走好么?”
白叆虽然反复无常,却从未像今夜这样多变。翾礐心中一紧,将她拥入怀中。
白叆躺在翾礐的臂弯里,此刻已经是下半夜了。天气并不冷,两人头顶的石屋破陋可见满天繁星。
“翾礐,我小的时候做过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自己变成一个小火苗。我本来快要熄灭了,周围的一圈大树想看我跳舞,我跳起来的时候引起大火,把它们全都烧成了灰。”
“嗯,我记得你说过这个梦。”
“你还记得?”
回首青仙山凤凰花海中两人初次相遇,白叆错将他当成碧溪潭里爬出来的女鬼,当初月下花海已经是十三年之前的事情了,两人齐齐一愣,都有了恍如隔世的错觉。
“翾礐,如果有一天我像那个小火苗一样烧着了,烧成了灰,该怎么办?”
黑衣男子用力亲吻怀中的少女:“不会的,我会来救你。不管多少次都会把你从火海里头救出来。”
红衣女子挣脱不开他疯狂而霸道的亲吻,依偎在他怀中猫一样点点头:“……那你要赶快回来。”
他捧起她的手,深深吻下:“承诺。”
“对了,我,我有样东西想给你看。”白叆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拿出那个檀木盒子。
黑衣男子一见那个火海中白叆拼死抱住的盒子,笑得很深。
白叆盯着他不意不明的笑容,脸色煞白,她将嘴唇儿抿得没有血色:“……这是当年我从波宏带来的……”任她平日伶牙俐齿,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翾礐按住白叆即将打开木盒的双手,含笑道:“我现在不想看。”
白叆一愣,没有想到翾礐会这样回答。她的眼睛一下子胀痛酸涩起来,她立刻推开翾礐转过身去仰着头屏住呼吸,只怕一松气眼泪就会掉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我不看你就生气了?”身后的男子环腰抱住她,将下巴轻轻放在她肩上。他在她耳边呼吸,白叆耳根****难耐,脸颊一红赶紧把头侧到一边:“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现在想想也没什么用处了,不看也罢。”说着作势要把盒子丢掉。
黑衣男子一个抢先绕到她面前抓住盒子:“你怎么发这么大火?我还没看就要丢掉,可见的确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抬手从她眼角接了一滴泪水,翾礐幽深的眼眸隐藏不住笑意:“也或者是要紧东西,可是你这么着急要把它扔掉,我会怀疑你给我看它的心不诚。”白叆一挣,又被他揽进怀里,他吻上她的耳垂,令她沉沦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我见你穿过一次。等我回来再穿一次给我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