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阳脑子里一片混沌，身体不受自己控制，时而身在考场，时而飘到漠河，下一刻又在学校后山的废弃工厂外。眼前不断晃过纷杂的人影，忽而是同学，忽而是家人，忽而是老师，最后定格在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容上，她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但她从内心深处感觉到对这张脸的恐惧。
这种恐惧没有持续多久，就感觉到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意袭进脑门，所有的思绪在一瞬间散于无形，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被灯光刺了一下，又闭了回去。
再次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不远处被人围在中间的辛佑，站起身想要冲过去，就听到辛佑的喊声。
紧接着就看到他身后的人一刀狠狠捅在他的肩上，而那个持刀的人，长着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不久前还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她不知道辛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但肯定是和自己有关。
她怎么可能丢下他一个人跑？
可是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到他为了给自己拖延时间，不顾自己的安危，又生生挨了第二刀。
路阳狠下心来，眼睛一闭，趁着那几个人被辛佑缠住，拼了命的往大门外跑去。
她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拦住她！”这是她同学的声音，她刚才没看到那个人。但这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离开这里，快点找到辛逸，快点去报警，快点让人把辛佑救出来……
出了厂房大门，外面漆黑一片，只能借着远处路灯照过来的微弱光芒，勉强辨认出方向。
工厂里空空荡荡，没有看到其他人，应该是刘牧风的安排。
没有再遇到阻拦，路阳顺利跑出了工厂，眼前豁然开朗。
但公路上没有她想象中的车来车往，脚步落在地面上，甚至能听到隐隐的回声。
路两边都是紧闭的工厂大门，路面上甚至铺满了落叶，寒风轻轻一吹，便在路面上拖出刺耳的响声。路边的杂草丛里，有一群正在觅食的流浪猫，见到有人出来，纷纷四散开去。
路阳四处张望，除了路灯下自己的影子长长拉开，见不到一个人影。两端路的尽头，除了黑暗，只剩阴冷。
她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跑，踌躇之际，身后的大门被人拉开，在暗夜里发出惊心的吱啦声。
没有给她过多犹豫的时间，已经有人从大门里跑了出来，杂乱的脚步声传进耳朵，她听到他们做了分工，两队人从不同的方向去追。
几乎没有跑掉的可能，路阳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在这空旷的马路上有了回声，她想要寻找一个能藏身的地方，可是路两边除了高耸的围墙，就只有细小的树干，就连电线杆都是最细的型号。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来人已经到了她身后，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她垂下眼睑，打算认命，然而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路边狭小的排水沟。
来不及细想，路阳迅速往地上一趴，双腿瞬间滑进水沟里，身体紧跟着缩了进去。
瞬时有难闻的异味灌进鼻尖，下一秒甚至都已经侵入肺腑，但她无暇顾及这些，因为来人已经到了眼前，她用潮湿的衣袖捂住口鼻，生怕他们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看到他们踏在路面上的鞋底，和鞋底上沾染上的殷红，带着一阵寒风从她脸上刮过。
她甚至不敢转头，只有眼睛跟随着他们的身影，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被风吹散，黑夜再次回归沉寂，路阳才从水沟里站起身。她终于想起来要给辛逸打电话，去摸手机时却摸了个空。
她不知道这个地方离主路有多远，凭自己一个人是否能跑出去，就算她跑出去，找人回来之后辛佑还有没有命，或者还会不会留在这里。
路阳看了眼空旷的公路，又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工厂大门，她咬了咬牙，又悄悄从工厂大门摸了进去。
她挑着靠墙的阴影走，潮湿的衣物反而给了她方便，就连轻微的摩擦声都听不到。
仓库门大开着，里面的灯光从门框里照出来，在水泥地板上铺上一片冰冷的光亮。
她不敢直接摸过去，站在对面的柱子后面，屏息听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她又从另一侧绕了一圈，透过后门的门缝，看到歪倒在地上的几个纸箱，她不久前坐过的木椅，椅子脚边堆着的麻绳，还有仓库正中间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的不知死活的辛佑。
路阳迫切的想要去看一眼辛佑，她几步绕过仓库外墙，从敞开的大门冲进去，直直冲到辛佑身旁。
她一只手按在地上，触到一层粘腻的液体，低头去看，是鲜红色的血。她抖着手去捏辛佑的脉搏，捏了几次，都没捏出来。
辛佑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看到她的脸时，先是惊喜，接着又有失望，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你怎么还在这儿？”
听到声音，路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抬眼去看，却对上一双涣散的眼瞳。
她心里一阵狂喜，却无暇回答他，蹲起身子，抗住他一只胳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辛佑还没反抗，就已经被她扶了起来。
路阳搂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他们去追我了，现在这里没人，我带你离开这儿。”
辛佑问，“你给我姐打电话了吗？”
路阳这才想起手机的事，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地上除了那一滩血迹，什么都没有。她扶着辛佑继续往外走，道，“我手机不见了。”
辛佑想要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路阳知道他的意思，但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她又想起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容，想起刺进辛佑皮肉的那把刀，她觉得现在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辛佑靠在她的肩上，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却微弱得差点感受不到。路阳一边走，一边叫着他的名字，“辛佑，你别睡着，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他们不知道会不会又返回来，你要是睡着了，我一个人不知道该从哪里走。”
辛佑渐渐模糊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笑了下，声音轻到几不可闻，“阳阳，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患难见真情？”
路阳想笑，却笑不出来，她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辛佑重重喘了几下，道，“其实刚才看到你回来，我还挺高兴的。”
路阳扶着他已经出了工厂大门，她问，“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我们该从哪边走？”
辛佑费劲的抬起头，左右看了一眼，又将头靠回路阳肩上，道，“从左边走，路右边过去的第二个加工厂，侧门是开着的，从那里进去。”
路阳顺着他的指示，一路拖着他，靠着围墙的阴影，一步一步朝那道侧门走去。
辛佑似乎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再没说一个字。
路阳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还虚虚眯着，感觉到路阳的动作，微弱的声音又响起来，“放心吧，要死之前，我会跟你说的。”
路阳怒道，“你闭嘴！”
辛佑又笑了一声，再次沉默下去。
终于来到那道侧门，门是虚掩着的，路阳伸手轻轻一推，便推开了，正要抬脚进去，路上又想起凌乱的脚步声。
路阳头皮发麻，来不及多想，几乎是眨眼间就钻了进去，辛佑被她拖着，双脚在门槛上留在DuangDuang两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她反手将门锁上，屏住呼吸站在原地，在心里祈祷刚才的声音没有被别人听到。
但路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一步踏在她狂跳的心上，最后停在咫尺之外。
路阳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不知道这道门会不会被打开，不知道门外的人将会如何处理他们……
过了许久，久到路阳觉得自己都快没了呼吸，门外忽然响起几声凶恶的猫叫，紧接着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
路阳重重吐了一口气，感受到脖颈间也传来温热，她轻声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辛佑的声音好像又低了一些，“往里面走，另一侧还有一道门，从里面应该能打开，我以前跟着老师来过这里一次。出去之后有条小路，路不好走，但是他们应该找不到。顺着小路一直走，穿过一个垃圾场，可以走到市医院后门，如果运气好的话，我能坚持到医院里。”
路阳一手扛着辛佑的胳膊，一手搂着他的腰，感觉到他腰间的温热粘腻，眼眶湿润，声音也有些哽咽，“你说这么多我记不住，等我到了你再说。”
辛佑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路阳脑子里什么都不敢想，她只紧紧盯着前方，一步一步向前走，每走一步，都想着下一秒也许就能看到医院大门。
她过一会儿就会喊辛佑一声，但从那个轻飘飘的“嗯”之后，他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
可即使没有回应，她也不放弃，过一会儿喊一声，她总觉得辛佑听得到，因为她每喊一声，辛佑的呼吸好像就会重一点。
……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亮，前方出现了一座低矮的平房，房前的空地上停放着几辆垃圾车，屋檐下吊着一盏白炽灯，北风一吹，就微微晃动一下。
路阳不敢走到灯光下，她顺着垃圾场后墙绕了一圈，走过一段暗巷，医院后门豁然出现在眼前。
她心里一喜，正要往前走，却看到门里墙边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是她不久前看到过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