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笙坐在梅树下,抱着林夫人留下的画和盒子看梅花,刚来到这口破败不堪的小院时,林月笙对什么都稀奇,林母喜欢在梅树下看梅。而每年的守岁时,林母更是会在梅树下为自己的女儿祈福,林月笙想,娘亲怎么不许愿让自己有福气一点呢,她没病没痛,怎么都比娘亲好过很多啊。
可惜今年,她是看不见娘亲在梅树下祈福了。
“喂,呆子!”身后传来少年略微低哑的嗓音,少年身姿蓬勃有力,蹲在她身旁:“屋里不待着,坐这里你不冷吗?”
“冷。”林月笙小脸冻得有些红,清丽脱俗的脸庞上,一双桃花眸纯净如水,却也无悲无喜。
“那就进屋待着。”少年偏冷的声音不自觉带着些许命令。
林月笙低下头不说话,眉间浮现一丝忧悒。
“你是不是怕那个妇人?”少年站起来,语气带着安定人心的笃定:“有我在,她不敢拿你怎么样!”
林月笙眼眸慢慢亮起,望向少年挺拔的身影,脸上微微漾起一丝极浅的笑意。
阿漾被看的不自在,目光落到她怀里的东西,眼眸里有什么一划而过:“你这抱的是什么,来,给我看看。”
林月笙摇头不肯,将画抱得更紧。
阿漾却是第一次讨要东西被拒,抓着画轴不肯松手,又不敢真的用力,于是两相争执许久,都不见高下。
到了最后,林月笙干脆头一低,张口狠狠的咬到他手腕上,阿漾怒:“看一下画会死吗?还咬人!”
林月笙咬着不松口,眼看就见血了,阿漾顿时吃痛松手推林月笙,虽不敢用力,可林月笙到底身子单薄,整个人就这么摔在雪地上,伴随着画纸被撕烂的声音,阿漾身形一僵。
画被撕出了道口子。
林月笙眼睛红了起来,眼泪也这么流下来。
“你还有脸哭,小爷的手都被你咬出血了!”阿漾愤怒指控。
林月笙顿时涌起无数的委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阿漾有些慌了:“喂好了呆子,我不跟你计较了,不就是一幅画吗小爷赔给你怎么样?别说一幅、一百幅都没问题,怎么样?”
“嘘——你别哭了!你看我都不跟你计较了.......要不你打回我,只要别出声!”一向冷酷桀骜的少年此刻却不知怎么哄人,见怎么哄都未果,只得端着凶神恶煞的语气威胁:“呆子你还出声,信不信我揍你了?”
林月笙顿时哭的更大声,声音十分有穿透力,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破。
少年的心情简直一言难尽,伸手捂住林月笙的嘴巴,终于让耳朵一片清净,却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
阿漾打了个激灵,猛的转过头看,刚从屋子里出来的林夫人吓了一跳,忙跟苏折卿告辞。
苏折卿白衣飘飘纤尘不染,目光落在他身上,亦是辨不出悲喜的轻飘飘:“哟,欺负人家小姑娘,出息了。”
“不是!你听我解释!”阿漾立即放开林月笙,谁料林月笙就这么直愣愣的倒下去了,阿漾不敢置信:“你还装死?”
林月笙不是装死,是真的晕过去了。从昨夜穿着单薄的衣裙奔波回来冻到现在,风寒入体转眼就高烧了。
狭小灰暗的房屋内,阿漾蹲在地上埋头煮药,他的模样生的矜贵,气度高傲,这给人煮药仿佛委屈了他似的。
苏折卿给躺在床榻上的林月笙换了额头的丝帕,再次叹:“忘记人家小姑娘身子弱,应该立即给她备一件厚实的披风的。”
阿漾默默看火不敢说什么,因为他刚刚一不耐烦,苏折卿就叨叨他:“你一个七尺男儿,抢人家娘亲留下的遗物做什么,嫌人家受的欺负不够,娘亲刚死你也要在她伤口上撒盐?凶成这样,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难怪那些姑娘都躲你!”
更憋屈的是,苏折卿还不接受他任何反驳。
苏折卿望着沉睡的林月笙,喟叹:“不过,娘亲走了,小小年纪明明悲痛却压在心里,这下哭出来了,她心里会痛快很多。”
林月笙这一病就是三两天,苏折卿和少年就在这小院里照顾了她三天,这三天,于她不过是睁眼闭眼的时日,而邑阳县衙门里却是一片水深火热的纠纷之中。
先由林夫人着家丁浩浩荡荡跑到县衙击鼓鸣冤,说侄女送至县衙不见了,还被反咬一口被迫找寻,使林老爷一病不起,引起不少百姓关注。
再由刘家一位妇人出来哭诉自己的女儿亦是送到县太爷手上香消玉损。
苟县令一听不对立即派官府衙役将她们抓起来,没想却激起百姓的恻隐之心,路人出手相助却被打的半死,更是引起平素被欺压的百姓们共鸣,不知是谁带头揭竿起义,说要让狗官下马,于是这几日县衙什么事都干不了,外头尽是些起义的百姓。
苟县令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反了天了他们,派人!那个林家、那个刘家一个都别放过,还有外面那些闹事的,全都给本官抓进牢里去,谁要是反抗,就地处决!”
这条号令发出去后,师爷匆匆赶来:“此番闹事,林、刘两家闹得很是蹊跷,大人贸然武力镇压不妥,若是传到监察吏耳朵里,我们这官,也就做到头了啊!”
苟县令一脚踢过去:“你这蠢驴,高公子在这坐镇你怕什么,这监察吏的都是高太尉的人,咱们这是为高公子办事,监察吏即便知道也不敢管咱们!”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一道清冷沉稳声音传来:“是么,苟大人好生威风!”
苟适猛的转过身,只见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形立在衙门口,一身靛青色衣裳掩盖不了浑身的凛然正气:“监察吏不敢管,便我来管!”
苟适瞪大眼,顿时一脚一软跪下来:“卫、卫大人.......”
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卫晟,突然降临邑阳镇,捉拿狗官之事引起了百姓轩然大波,大街上谈及此事,便是一众叫好声。
林家梧桐小院。
“他苟适以为靠了一座大山,躲过了监察吏,却万万没想到,远在京城的卫晟,会来到这邑阳县!”阿漾冷冷一哼:“高家势力如日中天,可这卫晟,却是他们高家为数不多的铁板!”
苏折卿声音平静无波:“苟适多年前种下的因,如今,也该自食其果了。”
“那高衍呢?”林月笙认真询问:“他才是罪魁祸首,不是吗?”
“他是罪魁祸首,可惜那场火来不及烧死他,他上有高家护着,下有苟适替他顶罪,这把火,还烧不了他!”阿漾眼底露出一抹讥嘲。
“不公平。”林月笙轻声说:“我娘死了,恶人却还活着。”
少年嗤笑道:“幼稚!这世上,何来公平?”
林月笙看了他一眼,起身缓缓走了出去。苏折卿望着窗外沉思不语,细长的眉眼里,不知飘渺着什么情绪。
“什么?你说苟适被卫晟给抓起来了?!”高衍猛的从榻上坐起来,一时用力过猛扭到了伤处,吸了一口冷气。三天下来,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俊脸尚没恢复,呲起牙,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他卫晟不好好在京城待着,怎么突然就出现在邑阳县了?真是狗拿耗子!”
报信的人诺诺不安:“苟大人也是吓了一跳,如今被软禁看押起来,就指望公子您搭救了。”
“他指望我?我指望谁?!”高衍怒气冲冲砸了桌上的瓷杯:“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找下美人都能激起民愤,惊动了卫晟来,朝野上下这么多人,偏偏来的是跟我们高家作对的卫晟!偏偏是那个武功高强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卫晟!别说他!我都撇不清干系!”
有人上前:“如今之计,公子只能弃车保帅,让苟适认下所有罪状,避免因小失大了。”
林月笙不知不觉走到了府衙前,她鲜少穿女装,虽然林夫人后来令人送来女子衣饰,她也依旧穿着自己那身粗布棉衣,只是脸洗的洁净,虽然看起来呆呆的,但十分玲珑可爱。这时有人自衙门口出来,那人高大挺拔,一袭藏青色常服,腰间系着玄色云纹腰封,一身凛冽之气,不怒自威。跟着他后面的衙役对他极为恭敬,战战兢兢,林月笙眼睛微亮,忙走过来,却被其他衙役出剑拦下。那衙役的头怒斥:“你这小鬼在这瞅啥呢,这里可是衙役,岂容你放肆!”
林月笙目光投向那高大的藏青服男人,大义凛然:“我想告人!”
卫晟见她小脸绷的紧紧的,不由觉得好笑,面上却依旧一派严肃:“你想告谁?”
“高衍。”
衙役一惊:“谁,你说谁?”
“当朝高太尉之子,高衍!”林月笙斩钉截铁道。
卫晟若有所思的看她,林月笙不惧那些刀剑,直直朝卫晟走来:“高衍授意苟县令大肆搜捕未及笄之女,并加以残害,甚至我的娘,也被.......”
“放肆!高公子乃当朝太尉之子,岂容你在此诬陷!“一边的衙役喝道,作势要将她拿下,卫晟扫了他一眼,那衙役一僵,随即卫晟看向林月笙:“此事,你放心。我自会将他们带入京城,由皇上定夺。”
林月笙不甘心:“只怕连皇上也奈何不了高家。”
卫晟目光猛的凌利起来,林月笙目光与其对视,一片赤诚坦荡,没有丝毫畏惧,一旁的衙役再也按捺不住:“大胆!竟敢在这造谣生事,卫大人这小子.......”
卫晟目光示意那衙役退下,那衙役略有不甘,却还是不敢违背卫晟意思,恶狠狠的剜了一眼林月笙,转身跟其他衙役示意,卫晟瞥了眼那些衙役,打量了林月笙良久,才出声道:“以后,你这话别再说了,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林月笙沉默,卫晟又道:“至于高衍一事,非我一人之能可以所为,但我会尽力,还你们公道。”
林月笙目送卫晟走后,眼底有什么渐渐暗淡下来。
林月笙回到林家的时候,不知是谁将榻搬到门口,少年正倚在上面懒洋洋的晒太阳,听见她的脚步声,眼也不抬:“你倒是胆子挺大,跑到玉面阎罗那去告状。”
林月笙奇怪的看他:“你怎么知道?”
“小爷我有千里眼,顺风耳!”阿漾嘴角带着戏谑,林月笙不信,阿漾斜她一眼:“你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说那句‘皇上也奈何不了高家’的话是无心还是有意?好在今日那个玉面阎罗放过了你,要是换做平常,你早就没命了!”
林月笙不说话。少年摸着下巴思量:“在卫晟面前说这话,看不出来,你知道拿卫晟当传话筒,将皇帝的最不能容忍的话传给他。”
林月笙道:“我没有,我听不懂。”说完就要走,少年又道:“至于那个高衍,苏先生已经有法子将这事拉他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