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陈安,李鹿白和赵则骞的马车正式驶离了小城,压着厚重的积雪,缓缓地往更北的方向而去。
“王爷,这次的事情还是要多谢你。”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李鹿白大致也能猜到赵则骞在背后出的力,否则单凭她的三言两语又怎么能够说服陈廷。
“刚刚不是还叫三哥吗?”赵则骞眼睛直视着前方漫无尽头的雪路,轻挥马鞭,嘴角一抹惔笑,“以后一直这么叫吧。”
李鹿白坐在赵则骞身侧,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下巴线条分明,鼻子坚毅挺立,眼眸深邃,此时此刻睫毛上缀满了阳光,眼瞳在光线下是淡淡的琥珀色,这一切竟然组成了一个温柔的模样。
“好的,三哥。”李鹿白笑盈盈地应道,眼睛里洋溢的笑意如雪晴后温暖的日光。
由于之前下的那场雨,路面冰冻了起来,马车行驶中不时发生颠簸和打滑,这让对驭马之道毫无经验的李鹿白心里忐忑不已,宁愿裹紧了氅衣吹冷风也死扛着不愿意待在车厢里面,以防马车翻身的时候她可以第一时间跳车保命。
赵则骞明着暗着示意了好几次,她都不为所动,最后赵则骞忍无可忍,直接动手将人塞进了车厢里,警告她天黑之前不准出来。
“这一路过去三五日没有人烟,你若再发起热来,可不会有大夫来给你瞧!”
自从穿越之后就多病多痛的李鹿白只能乖乖地缩在车厢里,不敢再往外蹿了。
五日之后,两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此时距离除夕,还有一日。
庆城是北济三大主城之一,位于北济的最南端,是由南到北进入北济州后的第一个大型人口聚集地,因此成了北济三大主城里最繁华的城市,同时也是北济州的军政中心。
三个月前,朝廷接到北济紧急奏疏一封,北济聊城太守关元年、锦城太守刘崇才于庆城的一家客栈厢房内遇害,两人都是死于桌上的一壶毒酒。由于案发庆城,朝廷下令由庆城太守蔡晋鵬协同北济刺史周威共同侦办此案。不料,半月后,北济再呈紧急奏疏一封,协助侦查的庆城太守蔡晋鵬也于同一家客栈的同一个厢房内遇害,同样也是死于一壶毒酒。
一时北济境内流言四起,妖邪怪异之说纷纷,一有说三城太守受到了诅咒,一有说客栈的厢房有冤魂缠绕,在找替死鬼。
“八方客栈。”李鹿白抬头看着眼前这座三层建筑,它虽然看起来很气派,但是门前冷落的氛围却和周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过年的气氛格格不入。
李鹿白和赵则骞走进客栈的时候,客栈掌柜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被赵则骞轻敲桌面的声音叫醒。
“两……两位客官!什……么事!”掌柜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道。
“住店。”赵则骞言简意赅地回道。
“住……住店?”掌柜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这里出了三条人命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客人上门,连店里的伙计都走的七七八八的了,他已经准备过完年,找机会把这个店盘出去,弄一笔钱回家养老算了。
赵则骞环视了一眼冷冷清清的客栈:“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吗?”
“没……没有了。”掌柜气虚地应道,店里这样空虚虚的,就算有外地不明真相的旅人上门投宿,也会被吓走的。
“那好,你这家店我包下了,留两个洒扫做饭的伙计,其余人都可以回家过年了。”赵则骞掏出几张银票放在了柜台上。
王爷,你这是在演霸道总裁吗?演得好!李鹿白在心里捧场鼓掌。
掌柜一脸的不敢置信,反应过来之后就是喜出望外,麻溜地跑到后堂去安排了。
“我们不先去找沈大人吗?”进了庆城,一路过来听到街头巷尾老百姓的议论,李鹿白才发觉这次赵则骞过来调查的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的多,先不说案子到现在还悬而未决,引发猜测无数,就是北济三座要城的长官缺位,时间一长也必定要出乱子,百姓们都对此议论纷纷。
可是,赵则骞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就听赵则骞气定神闲地说道:“不急,明天就是除夕了,这两天先让沈方他们歇歇。”
其实是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吧!李鹿白腹诽,以她对赵则骞的了解,这么重要的事情要是没有处理好,别说是除夕放假了,就是平日里睡觉休息都是能省则省了。这么说来,他能够一路带着她慢慢悠悠地到这里,肯定也是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了,想来是暗地里一直都有人在传递消息吧。
掌柜办事利索,不多时就收拾了两间上房出来,笑容满面地过来请人了。
“二位贵客,本店最好的两间厢房已经收拾妥帖了,二位请随我上三楼。伺候的人我也安排妥当了,是店里最麻利的两个伙计,平时不会在二位面前碍眼,有事您二位随传随到。”掌柜殷勤备至地招呼着两人到了三楼,“二位请先在房中歇息片刻,喝盏茶,厨房里正在准备饭菜,一会儿功夫便好,有事随时唤我就行。”
掌柜说完便识趣地退下了。关上房门,屋子里炭火烧得很暖,李鹿白脱下氅衣,捡了张椅子坐下。虽然在马车上也是坐着,但是总比不上这房间里的椅子来得安稳舒适。
赵则骞看着李鹿白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吹着热气,小心翼翼地啜饮着,想来是那茶水还烫着嘴。自小城客栈那日下午之后,短短几日,这人在他面前是越来越随意了,像这样没有规矩的事情,做起来也这般得心应手了。
“三哥,刚刚一路过来,觉得街上热闹得很,待吃过了饭,我想出去走走。”这几日一直拘在马车里,李鹿白也不想再在房里待着了,想出去逛逛透透气,走走路舒展舒展全身的筋骨。
瞧瞧,这“三哥”两个字起初还扭捏着叫不出口,如今倒是叫得顺口得很。
“如此,待会儿我便与你一起去街上走走,也顺便看看这庆城如今的情势。”赵则骞在一旁站了许久,也不见李鹿白开口邀他坐下,只得自己捡了她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也只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而已经喝完了一杯的李鹿白,还十分脸大的拿着空茶盏凑了过来,让赵则骞顺手给她也再倒一杯。
赵则骞没依她,说了一句“空腹喝太多茶不好”,就放下了茶壶,端起自己那杯开始慢慢品尝,空留李鹿白的空茶盏递在半空。
李鹿白有一项技能,向来不会在已经被划为熟人范围之内的人面前感到尴尬,赵则骞不理她,她就转而自己拿过茶壶又倒了满满一杯,还边喝边笑嘻嘻地跟赵则骞道:“我就再喝一杯。”偏假装听不懂赵则骞话中的负气之意。
赵则骞这人,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冷漠,及城府极深,不可接近,这也是李鹿白对他的初印象,所以一开始她是畏惧赵则骞的,害怕他手中掌握的生杀大权。但是,随着相处的时日渐久,对他的了解越来越多,李鹿白发现赵则骞虽然表面看起来冰冷不近人情,但是他其实做事很有原则,不会因为位高权重就为所欲为,而且他的原则权衡的往往都是大局的利弊,因为摈弃了私心,反而被人冠上了冷血的标签。再加上这么多年沉浸在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权术制衡之中,身边的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真心臣服,也有笑里藏刀,唯独缺少可以跟他面对面谈天说笑的人。像赵则骁,虽然常年身处战场,面临的危险比起朝堂上只多不少,但是战场环境简单,所有人拼的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对于上位者更多的是折服,而且战场这样热血的环境里人与人之间更容易意气相投,所以赵则骁跟他手下的将领既是上下级关系,也是惺惺相惜的兄弟搭档。也是因为如此,赵则骁身边的副将会直言对她的微词,但是沈方却绝对不会坏了规矩。因为赵则骞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这么些年,他几乎活成了一个孤立的人。
赵则骞过得太冷清了,尤其是在听过他小时候的故事后,李鹿白觉得那股子冷清几乎已经刻进他的生命里了。李鹿白甚至觉得,直到现在,赵则骞还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困在那个长着一棵树枝伸得很长很长的孤树的院子里,死气沉沉地过活着。
所以,这几日,李鹿白尝试着以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方式去面对赵则骞,时不时地闹闹他,让他感受一下朋友之间坦率自由的相处模式,体验不一样的生活氛围,不要永远孑然一身地活在孤独的世界里。
李鹿白很感谢能在这里遇到赵则骞这个人,对她用了心,让她动了情,至此,她从前不敢奢求的东西全部都拥有了,这是何其幸运的事情。现在,她也想把这份幸运送给赵则骞,让他的人生至少可以有一点点不一样的色彩。
赵则骞看着李鹿白被热茶烫到嘴巴,使劲用手在颊边扇着风的样子,简直言行无状,不成体统,但是却又莫名觉得有趣想笑。看着这样的李鹿白,赵则骞竟然心生满足感,喝着手中这杯没有人侍奉的茶,心情从未有过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