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的男子笑眼眯眯,望着醉醺醺的姑娘和那五六坛的酒,他抬起纸扇,掩嘴,轻笑一声:“这样时候了,你还喝酒?当真不怕死?”
姑娘摸着胸口,笑着回答:“怕呀,我怕呀。最怕浪费了这美酒,辜负那位酒庄老板的心意。再不喝,可就没命喝了,我怕可没力气和人家打了。”
景少爷又是一笑:“你也会怕?你不可是天下第一的恶人吗?你不说自己浑身都是胆子吗?”
“有胆子那也得有酒来壮才行呀。”姑娘笑笑,那双乌黑如玉的眸子里尽是昏昏噩噩的醉意。她抱起一坛酒,挑眉一问:“你不打算请我去望月楼坐坐吗?”
“为了你,靖安城早就空了,就等你去望月楼了。”
“好呀。”那姑娘豪迈大笑,“酒我可带了,那你们备好了佳肴吗?还有那唱曲的云华姑娘呢?”
“死到临头了还想好酒好菜?再说那云华姑娘一听你原来是那杀人如麻的恶人,早吓晕了过去。”
景少爷一路笑着进了城,背锤的壮汉牵着跛脚的马跟在后头,还拖着板车上乱说胡话的醉酒姑娘。
城门关上了,锁死了。
姑娘的话却没有停过。
姑娘说,她还小的时候,最疼她的爹娘还没有变成一捧黄土,最爱待的红叶庄子还没变成废墟,她那时最爱做的事儿,就是去庄子里的地窖,去偷她爹珍藏的剑南烧春,然后倒进庄子后的河里。
有一日,她去庄子后的河,却差点被人淹死在了河里,救她的是一位养马的农妇。
后来。
庄子变成了火。
农妇也死了。
那时候,老马的那只前腿还没瘸。她骑的还是一匹小马,逃进了山里。老马就是在那时候,被人用箭射瘸了腿。
她差点死在了山里,幸亏被老怪物救了。老怪物说,可以教她杀人。于是,她拜了老怪物做师父,在山上一待,就是十年。
姑娘抱着那一大坛子的酒,她看着天上的星星,眼神渐渐迷离。
那柄长剑上泛着寒光,静静地躺在姑娘的腿上。
“我姓白,是南郡白氏皇族最后一位公主。其实,我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姑娘说。
她爱惜地摸着手里的剑。
那十年,她痛不欲生,有家仇,有国恨。
那十年,她磨烂了二十六柄剑。
后来她下山杀人。老怪物说,作为谢师宴,她还要再杀十个人。
她杀了五年,换了二十二把剑,杀了几百人。
那日的火,烧尽了红叶山庄,南郡那个富饶的小国灰飞烟灭了,她的臣民们变成了宗派的阶下囚与奴隶,她的亲友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她用这几百人,为他们陪葬。
“剑无鞘。”景少爷低头喝了口闷酒,耳后的发丝垂下,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你可曾后悔?”
“后悔又如何?不杀都杀了。”
姑娘歪着脑袋笑笑,问道:“那你说不如说说,你那夜月下的话,可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景少爷扯扯嘴角,心照不宣,他下句是:“你又不喜欢我。”
姑娘笑笑,痛饮了一口酒,忽然望向前方的大道上。
“你快要死了。”景少爷也看去,“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从地里爬上来?”
姑娘摸着老马的头,没有回答,她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你见过我杀人吗?”
“怎么了?”
“毕竟你还是个小孩,我怕待会把你吓着。”
景少爷笑笑。
“吓着?五年前,我见过你杀了我爹,如今,我还不安安稳稳地站着你面前?”
“原来那小孩是你。叫声‘姐姐’听听。”
“你又不是没听过。”
景少爷笑笑。
“叫过我姐姐,那你便是我弟弟。我死了,你就要帮我照顾好老马。”剑无鞘拿起她那把铁剑,跳下了车。她摸着老马的头,老马蹭着她的手心,她叮嘱:“唯一认识的人就是你了。老马就托你好好照顾了。老马除了跛脚,就是好色,见着母的就蹭。我答应它要为它寻个相好的,你记得去找了。”
“云见山的枫叶林外,东行五里,有一块无字石碑。老怪物爱吃慧如楼的招牌酱鸭,等我死了,你就捎两只放那儿,放下就走好了,你这花容月貌,万一被他看见了不好。”
说罢她提起剑,叹息:“只可惜我的酒。”
“怎么,怕死了?”
“谁不怕死?”
剑无鞘笑笑,走了。
这天下,有很多人想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