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做了什么，我这是做了什么啊！”我坐在教堂女洗手间冰冷的地板上放声大哭。
“你刚才说了‘我不愿意’。”卡塔替我答道。我的姐姐紧挨着坐在我旁边，确保从我手上飞出的满是眼泪鼻涕的手纸团能够顺利在纸篓里着陆，不给教堂清洁人员添麻烦。
“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嘿！”我咆哮道。
“这显然是个正确的决定。我的妹妹，你可真是诚实又勇敢！”卡塔一边安慰我，一边又帮我抽出了些手纸。“可不是什么人都具备这样的勇气。大部分处于你刚才状况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回答了‘我愿意’，这可不就酿成大错了！不过也得承认，要做选择，不一定非得等到这个时候——你之前其实有更合适的机会打发掉思文……”
“宾客们都走了吗？”我问道。
“都走了。那些特地来参加婚礼的孩子在未来面对婚姻问题时，肯定都会有特别大的压力——你可给他们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卡塔调侃道。
“那个……思文，他怎么样了？”
“他正等在洗手间外面，想要跟你聊聊呢。”
我停止了抽泣。思文等在外面吗？如果我对他解释清楚一切，他或许能够明白，其实我是为了避免在未来给他造成更多伤害才会做出刚才的决定。结婚只会让我们变得悲惨、失去原本的幸福生活。没错，他肯定能懂，即使我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他也能理解——他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请他进来吧。”我对卡塔说道。
“我不觉得这是个多靠谱的主意——”
“请他进来。”
“‘我不觉得这是个多靠谱的主意’的意思是：这实在是个糟透了的主意！”
“让他进来！”我坚持己见。
“好吧。”
卡塔站起身推门出去了。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顾不上展平身上皱成一团的婚纱，走到镜子前，看着那张布满泪痕、眼影脂粉都花了的脸。
我往脸上拍了些冷水，妆更花了。
思文进来了，眼睛红通通的，显然也哭过。我希望他可以原谅我……思文是个很有礼貌又很正派的男人，肯定会原谅我的。
“思文……”我走到他身边，搜肠刮肚，想找到合适的措辞把我的想法组织起来。
“玛丽亚，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思文却不给我这个机会。
“不知道……那个，你怎么想的？”我小心翼翼地说。
“从今天开始，你只好自己做脚底按摩了，瞧瞧你肚子上的救生圈吧，我很怀疑你够不够得到自己的脚丫子！”
我震惊了。
思文却不管我，径自摔门而去。
卡塔轻轻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说道：“看起来，他显然没你想的那么爱你。”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希望自己就老死在这个女洗手间里算了。可加百列牧师当然不会同意。他请我快点离开，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连一句责怪我的话都没有说。
他是这样说的：“不管怎样，《圣经》里也并没有规定，人们在回答‘你是否愿意’这个问题的时候必须回答‘我愿意’。”
在离开教堂的时候，我在无意间又看了一眼教堂里挂着的某张耶稣画像。我不禁回忆起加百列在给我们上神学课时所讲到的内容：为了让某场婚礼得以顺利进行，耶稣曾经把水变成了酒。好吧，看来今天是用不上这样一位婚礼嘉宾了。
回到仪式礼堂，我发现思文的亲戚朋友已经走光了，这倒使我长出了一口气。就在几分钟之前，我还担心会遭遇偏僻小村庄对问题妇女施行的古老石刑呢！此刻，只有我那很少的几位家庭成员留了下来：妈妈、老爸、米基还有斯维特拉娜。（她现在肯定在默默感慨：“我千方百计想挤进去成为其中一员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家庭啊！”）
老爸正在责怪妈妈：“从根本上说，这都是你酿下的恶果。正是因为你离开，孩子们才没办法跟别人结合——她们对外界失去了信任。”
听到这句话，我马上就想躲回厕所里去了。
但显然已经晚了，妈妈看见我了，而且马上就冲我大喊：“宝贝啊，如果你心里有话，一定要来找我倾诉……”
好吧，我确实应该在妈妈那里接受心理治疗了。
“到汉堡来跟我一起住吧，我很欢迎你。”妈妈向我提出了建议——不过，相较于单纯的母爱，这建议显然更出于自责以及多年来专业心理治疗师工作中形成的条件反射吧。
老爸也赶紧加入对话，提出了他的意见：“你可以搬到你原来的房间里去住。”
不管我之前怎样挤兑过他的斯维特拉娜，不管他现在是否还在生气，我始终都是他的女儿，而且，他的屋子里始终都留有我的一席之地。人生真奇妙，我突然觉得很感动。
就连米基都愿意帮我：“你也可以在我那儿过夜。我有些很不错的恐怖电影可以拿来消遣，比如《电锯惊魂》系列，还有那部有名的《落跑新娘》。”
尽管遭遇了这么糟糕的事，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比起思文或者马克，米基总能逗得我开怀大笑。可惜的是，我的荷尔蒙对米基毫无反应。
“你跟米基是青梅竹马啊，”卡塔悄悄在我耳边嘀咕，“跟他结婚吧。”
她居然这样建议，可我从没这样想过。我半怒半羞，脸瞬间就红了。
“哈，看你这小脸红的，算是默认了？米基老早就想要你了呢。”卡塔补充道。
“首先，他一点都不想要我。”我反击道，“其次，我和米基之间可是实打实的柏拉图式的纯洁友情！”
“玛丽亚，”卡塔回应道，“柏拉图就是个大白痴。”
我回绝了米基的恐怖片建议和妈妈的心理疗法，同意了老爸提出的主张。离开教堂之后，我便直接回到了小时候住过的那个房间。房间看起来和过去一模一样，这倒令我感觉有些揪心。墙上张贴着各种少年乐队组合的海报——这些少年，现在极有可能正领着哈茨IV[11]的补助金，苟延残喘，努力谋生。
我脱掉婚纱，仅穿着内衣（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衣服了）倒在自己那张丝绒罩面的旧床上。
我意志消沉，头脑混沌，仰躺在那儿，盯着天花板发呆——天花板上有一块大得很显眼的水渍：屋顶漏水了。老爸说，最近会请人过来修好它。听起来不错，但这总让我觉得余生似乎就得在这个房间里度过了。好吧，也不赖，反正我不想出去了。就躲在这屋子里，再也不去面对那该死的世界。
卡塔坐在我房间的地板上，背靠着我的床。她没有说话，只是静悄悄地在漫画绘图本上涂涂抹抹。过了一会儿，我偷偷凑过去检查她的劳动成果。
“所以说，你下一周的全部连载都会围绕着我这场失败透顶的婚礼来展开喽？”我问道。
“下两周的。”卡塔冲我微笑。
“好吧……对了，这个系列漫画到底要画到什么时候？”
“直到你真正长大成人。”她亲切温柔地回答。
“喂，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心虚地抗议。
卡塔仿佛能够直接看穿我内心：“不，你不是。”
“这句话从一个再也不追求稳定关系的女人口中讲出来，还真是没有说服力。”姐姐这句话气到我了，我立即回嘴道。
自从在医院和莉莎分手后，卡塔解决生理需求的方式不过是和其他女同性恋们玩一夜情：她没有再去开始一段新恋情。
“不把自己束缚在某个人或者某样东西上，更多地着眼于享受当下——这显然更明智。”卡塔冷淡地回应了我。
卡塔说的这句话再一次向我证明，爱情已经在我姐姐的心底彻底幻灭了——毫无希望。不过，我现在也糟糕透顶，没资格说些什么。
“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短暂沉默之后，我问卡塔。
“你一个人可以吗？”姐姐问得很小心。
“可以。”我故作勇敢地向她保证。
于是，姐姐吻了吻我的额头，迅速收起她的一堆东西，离开了我的房间。我从旧写字桌里找出纸和笔，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打算列出到目前为止我人生中的成功和失败——这是那位心理治疗师建议我做的：“身处人生危机中，列个这样的表，会发现情况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
迄今为止我人生的失败之处
1.因为对自己要嫁的男人没有足够强烈的感情，导致婚礼告吹。
2.被自己倾注全情的那个男人欺骗，他跟一个穿34码衣服的小婊子跑了。
3.上一次穿34码的衣服是在三十年前。
4.我讨厌现在的工作，比巴勒斯坦人憎恨犹太人的情绪更甚。
5.我没指望再找个新工作。
6.除上述几点之外，我也没几个知心朋友。
7.鉴于我对思文所做的过分事，马伦特镇上至少半数居民都会恨我入骨。
8.我又住在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里了。
9.我已经35岁了。
10.卡塔说的显然没错：我还没长大成人。
就是这些，我想不到更多了。
算起来，只有十个失败处，还凑不够一打呢！果然情况没那么坏。不过，仅是这十条便已涉及我人生的方方面面了：爱情、工作、友情、性格。
当然，我也并非一无所有，下面是我的成功列表：
迄今为止我人生的成功之处
1.我有个卡塔这样的姐姐。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到第二条：
2.情况不可能变得更坏了。
写到这条时，我听到卧室里传来老爸的呻吟声。
然后是斯维特拉娜令人销魂的声音：“全给我吧，宝贝！”
于是，我默默地把第二条划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