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哀歌
赠友友
一、一个街名使一场爱情温暖回顾
一个街名使一场爱情温暖回顾
我们水味儿弥漫的所有徘徊
李河谷银灰的波纹搁在窗台上
银灰的亮度 总能容纳更多的雨
一只骨灰瓮柔和得像一只子宫
我们走 而两个酷似你我的小家伙
不耐烦被领着 纵身越过栏杆
甜点似的目光就叠入水的好奇
天鹅投掷林立的雪白脖子
码头绕过迟钝的锈
笑声中船名开成一长串荷花
阳光之日常 一如妄想
滤除水中孩子们应有的年龄
之不可能
这些字写在
二零零六年十月二十五日
数字 除了水深能说明什么
一个街口上两支交叉的桨
不停划动的石头刹那
你和我视线一碰
天上疾走的 总在卷起帷幕的云
认出一件穿错的黄色灯芯绒衣服
故国用垂柳的老绿追踪而来
耳机里大提琴响应漆黑作曲的海水
一场录制 持续二十三年
给河加上梦中也在流淌的耳语
给一闪一闪的爱减去一个世界
一道台阶竞争着空
倾斜到深处
我 并不比岸边锯倒的老树桩上
青苔累累的年轮更懒
事实上我像唱片一样勤快
整天从一个房间响到另一个房间
整天叫你 你不在家也叫
两个重叠的字反刍美食的奇迹
满屋花草熟读你楼梯上的脚步声
渐渐慢了 一丛油绿的虎皮兰
静默下来纺织纹身的金线
横贯我们银亮亮的水
不屑拒绝两个还没成形的小家伙
追着自己永远不会成形的嗓音
沥青一路粉碎到孩子从未诞生的
尽头 被刮掉的血肉
把每页诗复制成挽歌
二、水薄荷传
一片水平坦 明亮 静静推开两岸
像曼德尔施塔姆的黑土地
一片水擦拭他留给世界的武器
娜杰日达的心 删去雪不能记住的词
伦敦的雨也记不住 你和我的脸
湿淋淋编织的筛子间 多少人已漏掉了
鬼魂的盐分染白一辈子操劳的灌木丛
他看见那些脑袋 每颗镶着小绢花
吊在各自挑选的白昼的钩子上
切断甚至是甜蜜的 一只淡黄色灯罩下
他活着也得学我们窃听水位在升高
有多少黑夜就有多少一九三七年
沃罗涅什 读音是一只冻红的苹果
收尸的白雪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背诵出
死者梗在咽喉里的那行诗
娜杰日达的心 在地平线上远远移动
她呕着 大海用终点的韵脚呕着
不是死 不是恨 只是爱
爱上 一部蓝色鼻息呼喊的传记
锁定 一条从眼睛到眼睛的连线
如果没有你 谁知道一页草稿的灰
怎样继续焚烧 一双用围裙擦干的手
怎样脱下海浪 渐渐被时间铸成了青铜
我们的厨房延伸他们的旷野 倚着
闲谈的火 甚至十一月的寒风也不是空的
两只茶杯间起伏的深海 只为你嘴边
滑出一枚鱼鳞白的名字而存在
斜斜飘落的雪带着诀别的一瞥
“冷酷的柔情”他说
一个麻醉在人生里的重量
如果没有你细细的鼾声测定
窗外的星期三 我们漂出多远了
一抹秋色不会是这样
一片不停涌到胸前的水 不停
重申一条落叶飞舞的无人区的路
死者的数目庞大得自动缝合
一株水薄荷的纤细 谁是娜杰日达呢
有多少黑夜就有多少门政治的外语
心颤抖着为一首诗探监 谁不是娜杰日达呢
如果没有一个甩着马尾巴长发的
少女姿影 不停横过
那条早被拆除的大街
一阵雨声就不会从梧桐叶上打进星空
给“只好活下去”加上着重点
如果没有衬着座死火山的铅色海水
像个背景或血统 把柠檬放进你掌心
谁会察觉“太阳”一词被渐渐停用了
一架“淡紫色雪橇”冲向大地的精疲力竭
如果爱是一块冰 失去的湿润给它硬度
没有一只精选的 娇美的耳朵
聆听噩耗 并排的枕头怎么疼如船舷
神话形成于这么近的地方
我们的分秒 增添一坛花雕酒的黏稠
恰似沃罗涅什一杯浇进冻土的伏特加
晚会开到墓地里 亡灵狂欢
曼德尔施塔姆 只有妻子
能迷上我们精致发作的癫痫
在被撕毁 焚烧 拷打 蒸煮之后
在值得或不值得的疑问之后
水的棺盖上 水薄荷砸着长长的钉子
他和我混合的那撮灰亮晶晶递给你
才发现忍受一个诗人比忍受一首诗难多了
唯一的过去开始于伦敦一阵细碎的雹子
被人听见 因为河床疯子般失控
那深处北极光喃喃低语
三、一九八九年十月九日,纪念日
人生的决定 时而太难时而太容易
这租来的房间板墙幽暗
如一张冲洗过众多影像的负片
定影液浸泡着一场婚礼
我和你 衣衫洁净得像刚被你
浆洗过的旅馆床单
闵福德 邓肯 斯图尔特
三个朋友带来香槟与花
十月诡异的春色 点燃
街对面一棵蘑菇形的小树
这是奥克兰 草地上镶嵌着生命
证婚人的栏目里一笔一划写下
一片世界上最湛蓝的海
每个没参加婚礼的亲人的脸
都在那里 火山灰染黑的沙滩
张挂一排巨浪冷艳的虹膜
早等在这里 长长的下坡路像支历史的
针剂 给我们注射错乱的季节
让老房子油漆剥落的粉红色
追上风暴里一顶帐篷 锁住的白云
锁入窗框中天空的时速
我们的晕眩也发育成一个事件
恰如爱漫过每一夜的悬崖
一场回头张望 推我们没完没了
纵身一跳 这个日期里
鬼魂的羊齿草鲜嫩肥绿
非得借两滴小小的幸福灌溉不可
十八年一次 决定去死或决定忘记
一个岛突出海面上一座阳台
一个仪式 十八年后晃着一只柠檬的
金色 日子既没变大也没变小
却一一历数我们的肉的破碎海岸
诗再写也碰不到一把指缝间漏下的
蓝色沙子 你藏进雪白的兰花
修饰患难的灿烂的脖子 岁月
像件赠给我们自己的礼物
珍藏得够深 老房子拆除时咳出一口尘土
红色独木舟瞪着珍珠母眼珠出海
被雕刻成的正是被毁灭成的样子
四、流去——写在水上的字
河的书 总在撕掉血淋淋的一页
滑铁卢桥牵着灯光的彗尾
而你眼中渗出的黑暗
像石块 锚在水下
看城市被潮涨潮落磨灭
看一滴孤独压弯光年的蛛网
我的脸也从你眼中渗出
一道抬高博物馆的波浪
自由地 滚滚地 吞咽更多离别
无论是水或是血
五、大海,安魂曲,首次,也是再次
船头慢吞吞压进一片蓝 这一瞬
有什么永远碎了 海鸥的眼神
既美丽又狂暴 扑向水平线的船舷
带路的是一只龙骨下悠游的小海豚
穿透了什么 比阳光油漆的皮肤更激烈
像背上黑亮喷气的小圆孔一样深
俯瞰着我们模仿鳍挥动的胳膊
和 刚刚抹平一个浪的内心
最彻底的粉碎是看不见的 水滴
把一双手静静折断 蓝的隐喻
既给灵魂又给大海 蘸一下就斑斑龟裂
抽出 来不及退去的阴影就学着作曲
我们的两只音符被一条水线串着
两次演奏 使每个距离偷偷加倍
剥开海的刺 一枚仙人掌果红如血缘的
肉 让我们牙床上溅满了彼此
我们已驶过了多少海洋啊 多少光
保持着年幼 磨快折刀似的翅膀
一张床拖着航迹 航行到我们的
成熟里 家 从这个词望去海水最苍茫
潮汐的桌子上摆满疑问 再推迟
一行诗句就是一块浮石 远方
好近啊 我们能感到它在怀抱里孵化
爱 从这个词想象涛声拍打的形象
只两个人 加一个星空 别无所求
只一天 一个拧亮又熄灭的节奏
把船舷边画下水痕的世界冲刷而去
你我的嘴唇安置什么也不遗漏的结构
完美的漩涡 只待剑鱼深长的一吻
黎明像个最后剩下的 最炫目的理由
值得交换我脸颊上浅浅的凹陷
当你醒了 在那儿停泊你的额头
当时间 这音乐的语法 不谈论终点
却以每个疯狂的一生照耀那终点
插在一个余温袅袅的洞穴里赴死
不是无限 平庸的下午一阵突袭的孤单
虚拟着无限 我们静静对坐的房间
淋着比无限更远的细雨 聆听
海浪破译的电报声 两颗心依然惊讶
我们的鲜艳 尽管日子哑口无言
于是安魂曲和大海呈现同一种美
一首爱情诗等来首次 抖动的蓝轮回
无数次 每次一个不堪忍受的世界
精雕细刻一枝向你擎出的凤尾
沙滩上无数条投奔浪花的路
用我们那条 指挥璀璨的乐队
给你一个阳光修剪的腰身的调性
你拧着湿淋淋头发里的海水
修复我的视觉 哦 活过
就是铺开自己这张血肉的乐谱
写下古老的荡漾 抚摸
从一双眼睛倾入另一双眼睛的万顷碧波
雪亮 等于皮肤下的暗夜
巨鲸的残骸像盏苍白的灯幽幽垂落
我们的美一如我们的碎 持在谁手上
云来了 笔尖沙沙风暴的杰作
把你的手放进我手中 一个旅程
背诵一次就再经历一次 诗这样生成
水薄荷的纤维一百万年只编织一次
绿绿你我 像个对惨痛诗意的约定
学会爱就是学会在一条街的甲板上稳住
学会死 虚无有多深温柔有多深 幸福
生成 你掌心里的热已渗透我的骨髓
两只水鸟翅尖一碰 停下我们的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