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散伙饭
2015年10月1日，举国欢庆的日子里，韩小九的旧居里气氛热烈，客厅的大电视上正在直播祖国人民欢度国庆的盛况。屋子里到处都堆放着纸箱，来来往往的人们抱起各种大小不一的纸箱子一趟一趟地运送到楼下去。
大胖子王伦抱起一个大箱子，边走边抱怨：“哎，韩小九！我们赶回来是参加同学聚会的！不是来给你搬家的！”没人接他的话，只有一卷胶带飞了过来，落在他脚下。
王伦把胶带捡起来递给石磊。石磊接过胶带，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边笑王伦：“王伦，你说这都过去十年了，你怎么还不长进呢？还敢和韩小九叫嚣！真是不知死活！快点搬吧，咱不帮韩小九搬完家，就甭想吃饭了！”
旁边的李娜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拿起一个绒线玩具熊，回头问：“小九，这个还要吗？放这个箱子里行不行啊？”
一个声音传过来：“不要了，扔了！”
李娜把玩具熊扔进箱子里，接着说：“你看都不看一眼，以后丢了什么可别怪我给你扔掉了啊！哎，对了，刚才石雨桐打电话来了，说一会儿也过来！”
一个声音在李娜身后响起来：“她来干什么？谁邀请她的？你？”李娜没理她，抱起箱子往外走。
周璐扎着围裙，指挥着进进出出的人，告诉他们这个箱子要正面朝上，那个箱子不能叠放，忙得满头大汗。李娜路过周璐身边，连忙接过周璐手上的小纸箱，说：“阿姨，您放着，您放着。不用您动手，我们来就行。您指挥就行了。”
周璐连声感谢，李娜说不用谢，然后她扬扬下巴，示意周璐往后看：“阿姨，您还是去看看韩小九吧！她的鞋子好像还没有眉目呢！”周璐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与这些热闹相对的，是我们的主人公——气定神闲的韩小九。她此刻正坐在地板上，背对着电视机，仰头看着与墙齐高的鞋柜感慨万千。鞋柜的门敞开着，被各种样式、各种颜色的鞋子塞得满满当当。
见韩小九看着满鞋柜的鞋子发呆，周璐走过去，唠叨起来。
“就说让你提前收拾的！这些鞋子该撇的撇、该扔的扔！搬家公司在楼下等着呢！你这半天扔不掉一双鞋子，想怎么着啊？难道要把鞋柜一起搬走啊？”
韩小九转过来身，满脸堆笑，故意扁起嘴撒着娇：“妈，要是真能把鞋柜都搬走就好了，是吧？”
周璐气不过，叹口气，走上前去，随手抓起一双鞋，然后扔到韩小九旁边一个巨大的写着“扔掉”字样的纸箱里，边扔边说：“你这爱鞋如命的性子就是我惯出来的！你小的时候，我总想着自己像你这么大时想买双好看的鞋子，却是有钱都没地方买去，就惯着你，从小就给你买各种各样的漂亮小鞋子！唉！把你惯成了这样！你爱买鞋子还行，你别不舍得扔啊！你瞅瞅这满满的一柜子鞋！哎哟！要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自己过日子还真就长不大！没结婚之前，你什么样啊？买了新鞋子，旧鞋子直接就扔给售货员了！自从你结了婚，鞋子就一双没扔过！也不知道是节俭还是怪癖！”
韩小九只是嘿嘿地笑，就手拿起一双高跟鞋，说：“妈，你不懂。这些鞋子就是我的日记！这十年来我的阅历全在这些鞋子里了！”
“你日不日记的我不管，反正新房子里没你放鞋子的地方！一年就留一双作个纪念得了，其他的你是扔掉还是转送我都不管！”说着，周璐已经拿起一双破旧的白色高跟鞋：“这鞋子你还能穿？这上面的红色污渍是什么？红墨水？口红？西瓜汁？这鞋子你留着干吗？扔了！”说完，扬手又把鞋子扔在韩小九身边的那个大纸箱里。
“不行不行不行！”韩小九连说了三个不行，起身就到箱子里拿出了白色高跟鞋。
“捡回来干吗？还能穿啊？！”
“不穿，不穿。留作纪念！妈，你不是说可以一年留一双的嘛！这双留作纪念！”
韩小九拾起有红色污渍的白色高跟鞋，放进从网上淘来的透明鞋盒里。拿起签字笔写了一张纸条，贴在盒子上。
纸条上写着：2005年，感化。
时间闪回到2005年6月27日。
K大学门口对面的街道上，一双白色高跟鞋被主人穿在脚上，歪歪扭扭地走着，旁边一双蓝色运动鞋亦步亦趋地陪着。
视线攀升到一定的高度，就能看到蓝色运动鞋的主人牧阳正扶着白色高跟鞋的主人韩小九，此时的韩小九正死死地抓着牧阳的胳膊。第一次穿这么高的高跟鞋，韩小九显然非常不适应，而且鞋子也磨脚，所以，韩小九疼得龇牙咧嘴，走路的样子也格外搞笑。
牧阳忍着，不敢笑出声来：“小九，你说你个子又不矮，非要穿这高跟鞋受罪，何必呢！”
韩小九咬着嘴唇忍着痛：“你不懂！大学毕业走上社会后，高跟鞋就是女人的必需品！是自尊心，是战斗力！你不懂！”
牧阳差点笑出声来，连连说：“是，我不懂，我不懂。看着你这么遭罪，我就觉得没必要！”
韩小九使劲拉着牧阳的胳膊，抱怨着：“你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没有啊！”
“你离我近点啊！慢点儿走，慢点儿走！”牧阳于是就跟着放慢了脚步。手机这时唱起了歌，韩小九接了起来：“来了来了，马上就到了，别催，越催越慢再催熄火！”韩小九挂了电话，嘟囔着：“这些人也真是的，都毕业了，还非到校门口吃饭！还有，谁让石雨桐来的？谁邀请的？你？”
牧阳连连摇头：“我邀请她干嘛呀！你真有点儿敏感过度了！咱们两个宿舍吃散伙饭，大家能不邀请她吗？你别太放在心上了。”
韩小九鞋子歪了一下，她“哎呀”叫了一声，牧阳赶紧扶住，韩小九说：“牧阳同学，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石雨桐喜欢你，她对你虎视眈眈的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牧阳就笑了：“天地良心啊，韩小九，她喜不喜欢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哼，没准这散伙饭就能成为她的表白饭！”
“行了行了，我是你的！你不都早已向全世界宣布了嘛！快走吧，大家都等急了。”
等韩小九终于磨破了脚跟的时候，饭店到了。这时候她挺直了腰杆，松开紧抓着牧阳的手，稳稳当当地走着直线，直奔同学们所在的那一桌。
石磊第一个站起来迎接她：“呀！韩小九，你不一样了！”
韩小九美滋滋的，心想：新买的化妆品物有所值，第一眼就被同学看出来效果了。韩小九故意矜持了一下：“没有变很多吧？”
石磊又呀了一声：“呀，你长高了！”
大家哄的一下全笑了起来，韩小九过去作势要踢他：“你乌鸦啊，呀什么呀！你就不能不说实话嘛！”
饭桌上，大家都已经坐好，只有三个座位空着。于是韩小九就拉着牧阳过去坐，没想到石雨桐突然站起来给他们让座：“来来，小九你坐这里！”石雨桐之所以让座其实就是想把两个挨着的空座位生生地隔开来。
韩小九太明白石雨桐的想法了。这个石雨桐确实对牧阳虎视眈眈，她绝对没有敏感过度。当年，韩小九回宿舍炫耀说自己和牧阳谈恋爱了的时候，石雨桐瞪大了眼睛，说：“可是，是我先喜欢他的呀！”石雨桐的一句话让整个宿舍都惊呆了，韩小九当时确实是愣了好半天才接了一句话：“可是，是我先下手的呀！”韩小九对石雨桐的厌恶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不用了，老大，我坐这儿就行。我离开牧阳就活不下去，吃个饭也得挨着他！”韩小九一把将石雨桐推回她原来的位置，自己坐下后又把牧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大概是临时加的座位，韩小九坐在了一个木头凳子上，不由自主地来回扭动，对这个凳子很不满意。牧阳边和大家打招呼，边拉起韩小九和她换了个位置。
大家发出啧啧的声音，大胖子王伦说：“小九你不用这样吧，你让我们这些没有女朋友的男生情何以堪啊！牧阳，你能不能管管你们家小九啊？”
石磊开玩笑地打圆场，说：“小九，没关系，哥理解，你继续，继续。”韩小九就巴巴地凑过去拉住石磊的胳膊：“哥，你是好人！你最帅了！”石磊故意嫌恶地甩开她：“停！停！哥现在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韩小九威胁他：“哎呀，表白成功了？不过，哥你低调点儿！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好事给搅和黄了！”
石磊立马就收声了。
王伦故意装作语重心长的样子：“牧阳，你看看你这女朋友，这么生猛！你要她干吗呀？干脆顺应形势、与时俱进，毕业就分手得了！”
石雨桐附和了一句：“我看行！”
韩小九抄起一个酒杯作势要扔过去，石磊忙抱手护头。牧阳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韩小九非常自信地宣布：“放心，我韩小九女士和牧阳先生一定破除‘毕业就分手’的魔咒，将爱情进行到底！我们将成为大家的爱情典范、模范情侣，成为你们学习的教科书和活字典！等将来10年后同学聚会，你们会惊喜地发现我们恩爱如初，情意绵长。到时候我给你们每人送一张签名照。”
石磊问得特别认真：“裸照吗？”
这一次一直沉默着的牧阳挥手给了石磊一拳：“别嘚瑟！”这当然只是象征性的一拳，可是石磊却非常配合地捂着肚子做痛苦状。
韩小九纠正他：“哥，捂错地方了！刚才牧阳打的是你的前胸，不是肚子！”
“啊，是吗？”石磊赶紧换了一下位置，继续做痛苦状。
石雨桐就在这个时候问牧阳：“牧阳，你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
牧阳喝了一口酒：“还没。小九的工作已经落实了，这就行了。她稳定下来，我就好办了。我其实要求也不高，就是希望找一个和灯具相关的工作。现在看来，不太好找。”
“慢慢来。”石雨桐又问，“小九在哪个公司来着？”
“飞腾传播。”
“啊？飞腾传播？她怎么进去的？不是说那个公司录用的毕业生最低学历要求是硕士吗？”
韩小九本来和石磊打闹呢，听到石雨桐这么说，忙接过话头：“我怎么就不能进飞腾传播了？我长得好看！就凭这么一条我就进去飞腾了，怎么样！”
石磊他们当然不知道韩小九和石雨桐之间的恩怨，他继续开着玩笑：“对，长得好看，色诱面试官！成功入职！”
韩小九宿舍的李娜说：“瞎开玩笑！快喝你的酒！来，来，大家干杯！”
于是大家举起酒杯喝起了酒。
王伦放下酒杯，好奇地说：“来来，韩小九，讲讲你当初是怎么把我们这么帅气的牧阳给拿下的？我们问过牧阳，他一直不肯说。”
“切，就一定是我拿下他的，万一是他拿下我的呢？”韩小九老大不乐意。
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不存在万一！”
韩小九“切”了一声，满脸堆笑，得意地说：
“当年啊……”
所谓“当年”其实就是两年前，韩小九大二的时候。初秋的一个午后，韩小九从操场里走出来，浑身臭汗，一屁股就坐在了操场大门旁边的长椅上。彼时的牧阳正拿着一本书在椅子另一端读着。韩小九觉得屁股底下太凉了，就问：“你看的什么书？”
牧阳把书挪开，韩小九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脸。
“《灯具设计》。”说完，他把书递给了韩小九。韩小九接过来翻看了几页，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直接把书垫在了屁股底下，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牧阳：“椅子太凉了是不是？”
牧阳点点头，非常好脾气地也没说什么，然后拿过一瓶冰红茶准备喝。
韩小九又问：“什么饮料？”
“冰红茶。”
韩小九几乎是抢过来的，可是拧了几下没拧开，又递给牧阳。牧阳把瓶盖拧开后递给了韩小九。韩小九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心满意足地把冰红茶递还给牧阳。牧阳摆手说：“不用，你喝吧，我不渴。”
这个时候，满身臭汗的韩小九对这个在秋日午后阳光下好脾气的牧阳产生了兴趣，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牧阳。”
“牧羊姑娘的‘牧羊’？”
“不是，放牧阳光的牧阳！”
韩小九在心里咀嚼这几个字：放牧阳光的牧阳，多美的名字。
牧阳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韩小九。”
“历久弥新的‘久’？”
韩小九想了一下才想起来牧阳说的到底是哪个字，然后她摇头说：“不是，是九九八十一难的‘九’。”
牧阳就笑了。韩小九窘得不行了。她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定义这个字不行，非得说九九八十一难！《西游记》看疯了！”
然后两个人就认识了，然后有一天牧阳说：“做我女朋友吧！”然后韩小九就做起了牧阳的女朋友，再然后韩小九看到很多女生会对牧阳行注目礼，于是她对牧阳说：“我要告诉全世界你是我的！”然后在偌大的校园的角角落落，韩小九就特别高调地、使劲地挎着牧阳，有时候会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对那些别有用心的女生们炫耀一下：“我男朋友，多帅哈！”
在很多个然后之后，韩小九的故事讲完了。她满怀期待地看着满桌子的同学，但是她所期待的艳羡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大家的爆笑声。王伦笑得都要背过气去了！
石雨桐边笑边说：“九九八十一难的‘九’？哈哈！韩小九，你太有才了！”
韩小九这才反应过来，大家的关注点根本不在她的浪漫爱情故事上，而是全部集中在她的名字介绍上。韩小九使劲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心里骂自己：笨蛋啊！这个细节应该略过才对的呀！
韩小九用杯子敲了敲桌面：“行了！别笑了！喝酒吧！明天就各奔东西了！笑什么笑！哭！都给我哭，掉眼泪！”大家这才稍微有些收敛，纷纷端起酒杯说：“干杯！”王伦喝了一口又想起来九九八十一难的事，边笑边喝，差点没呛到。韩小九就愤愤地说：“呛死你才好呢！”
干了一杯，韩小九问：“杨绍安呢？怎么还没来？我给他打电话。太没组织、没纪律了！散伙饭敢不到场？”韩小九掏出手机刚要拨电话，牧阳就轻轻按了一下她的手。石磊非常直接地说：“别打了，不一定能来。他和女朋友分手去了！”
韩小九一下子就泄气了。
石磊说完，还没解气似的，接着说：“你说你们这些女生也是，在校期间，浓情蜜意的，绍安天天给她打饭，帮她占座，伺候公主一样地伺候她，这一毕业马上就翻脸！我看那谁说得对，这些女生就是把男生当长期饭票了！”
韩小九没忍住：“美池才不会把他当成饭票呢！”说完立刻又低下了头。
韩小九这时候突然老实下来，是因为杨绍安的女朋友就是她的表妹艾美池。单纯作为杨绍安的同学，她当然可以和其他同学一样义愤填膺，但是偏偏这个人是艾美池。艾美池与杨绍安相识相爱，自然是通过她牵线。
这个小姨家的表妹从小就和她特别亲，两个人像双胞胎一样一起长大，又读同一个大学。因为表妹经常出现在韩小九身边，而杨绍安又经常出现在牧阳身边，于是两人约会慢慢就变成了四人约会。
所以面对此情此景，韩小九只能低头吃菜。
石雨桐也故意说：“谁说不是呢！明知道最后要分手，当初还一定要恋爱，是挺不地道的。”
见韩小九低头尴尬的样子，牧阳赶紧出来打圆场，他换了一个话题：“王伦，你工作找好了？”
王伦说：“找好了。我爸爸帮我介绍的。”
牧阳又问石磊：“你去你的公司考察了没？”
“还没呢，明天和女朋友一起去。”
李娜没等别人问，就直接宣布：“我被东风药业录取了。过关斩将的，非常不容易，光面试就来了三轮。我真希望有一个王伦那样的老爸！当然孙小优更幸福，直接出国深造，不和咱们抢饭碗，将来没准领个老外回来，再生几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小娃娃，人生就圆满了。”
孙小优是韩小九宿舍里最不爱说话的一位，对于她提前出国没有参加散伙饭大家都没有什么想法。
但是韩小九对刚才石雨桐质疑自己的话很有想法，于是她明知道石雨桐面试失败，还是问：“老大，你呢？你不是已经参加了两个公司的面试吗？”
石雨桐明显有点儿心虚：“快了，等通知呢。三天之内就能知道结果了。”话说得很没底气。石雨桐想借喝酒掩饰一下，于是她拿起一个啤酒杯，刚要喝时，韩小九赶紧喊了一句：“这杯是牧阳的！”
“哦，不好意思。”石雨桐放下酒杯，端起另一个杯子。
韩小九在心里十分唾弃她：就是故意要拿我们家牧阳的酒杯来间接亲吻，卑鄙！想到这，韩小九冲牧阳勾勾手指，牧阳把头低下来，韩小九用手拨弄了几下牧阳的刘海，直到拨弄得乱糟糟才停。
石雨桐嫌恶地说：“哎，韩小九，你总弄牧阳头发干吗呀？”
“我乐意呀！我的男人我做主！”
石磊在旁边也问：“我也总看你把牧阳的刘海弄乱，这是什么风俗啊？能生儿子吗？”
“滚！我就喜欢牧阳的刘海乱乱的，怎么样？性感！”
“你还是不是男人啊，牧阳？你就这么任凭她摆弄啊？”石磊问牧阳。
“她高兴就行。”牧阳笑着回答。大家一片嘘声。
韩小九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台大电视，电视上播放着一首《想唱就唱》的歌曲，超级女声的第二季海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饭店里吵吵嚷嚷的，听不太清楚歌声。没人开辟新话题，于是大家就把目光又对准了电视。
石磊问韩小九：“哎哎，这个是谁？我喜欢！我喜欢！”
韩小九鄙视地告诉他：“听歌，听歌！歌声决定胜败，不是脸！”
“我没说脸，我说身材呢！”
“龌龊！”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超级女声》，这时杨绍安竟然微笑着走了进来。大家赶紧招呼他坐下，给他斟满酒。杨绍安一仰脖，一杯啤酒直接喝了进去。大家都直愣愣地看着他。
“干吗？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吗？”
几个男生嘿嘿干笑了一声。牧阳隔着石雨桐，起身给杨绍安倒酒。杨绍安仰脖又干了。
“绍安，你慢点儿喝。”牧阳又给他斟满。
“没事儿，这点儿酒！哎，你们别看我了行吗？不就是失恋吗？毕业季，不就是分手季嘛！你们要是去学校操场的小树林下，就能看到那场面，真是盛况空前：有抹着眼泪说永远爱你但还是必须分手的，有给对方耳光但还是必须分手的，有用身体语言表达一切但还是必须分手的。我和美池挺正常的，一个说未来是个未知数，分手吧，另一个就说好的。这都应该作为毕业分手季的模板进行推广了，你们说是不是啊？”杨绍安说完，一杯酒又干了。
杨绍安擦了一下嘴，转头看着电视里的《超级女声》海选现场，说了一句：“她也去参加超级女声海选了，这会儿已经坐上车了。”韩小九当时心都凉了。他们四个去唱过歌，艾美池的歌声是属于绝对不敢恭维的级别。
牧阳还要给杨绍安倒酒，韩小九拦住了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倒酒了。杨绍安看见了，笑着自己拿过酒瓶，给自己倒满，又起身给大家都倒满。坐定后，杨绍安举杯说：“敬大家！都别看我了成吧？多大点儿事啊！来，小九，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不过你千万别那么想。我喜欢上艾美池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一阵风。爱上一阵风就得有天空一样的胸怀。我没说错吧，各位？”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着：“就是，多大点儿事啊！”
杨绍安探过身子和韩小九碰杯：“小九，我拜托你别这个表情行不行？你，牧阳，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一定要走到最后！恩恩爱爱的，过一辈子，好吧？”
韩小九先干了一杯，说：“嗯，一定。我刚才还和他们说呢，我们俩一定将爱情进行到底，将来成为大家的爱情典范、模范情侣。等将来10年同学聚会，我们俩一定还穿情侣装，到时候我们，还有我们的儿子，给你们送签名照片。”
石磊赶紧接着说：“对，小九说了，到时候给咱们裸照！”
杨绍安想了想，使劲点点头：“好，爱情典范、模范情侣！我也干了！”说完一饮而尽，大家跟着都干了。
不远处的散伙饭餐桌上，有人哭起来了，先是几个人哭了起来，最后是所有男生互相抱着肩膀大哭起来。旁边那桌开始唱起了《朋友》——“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气氛一下子就哀伤起来。
正在这时，有一个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衣着大方得体，手里拿着一个不知什么小玩意的女人慢慢走了过来。
“还是你们这桌气氛好！”然后她声音慢慢放低，“起码没哭。”
大家就笑了。
韩小九起身给她让位置：“孙老师，您坐，和我们喝一杯吧！”
孙美丽耸耸肩，说：“好吧！”
有人给孙美丽拿来餐具，并倒满酒。
孙美丽举杯，说：“还用说什么吗？我给你们当辅导员可受了你们不少欺负啊，今天你们终于要走了。我高兴死了！干一个！”
大家就嘻嘻哈哈干杯。
孙美丽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问：“刚才谁说爱情典范什么的？”
大家齐齐指向韩小九，孙美丽问：“哎呀，爱得天荒地老生死相依了是不是？”
韩小九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正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石雨桐故意打了个哆嗦：“别忽悠了，我都冷了！”
孙美丽很认真地问韩小九：“什么时候结婚啊？”
韩小九一愣：“啊？”
“干吗这么惊讶？不是说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吗？什么时候结婚？”
牧阳接过话头，说：“尽快，最晚今年年底前。”
孙美丽摸了一下韩小九的头：“你呀你呀，老师还没男朋友呢！你就要结婚了！你让老师怎么活呀！”
大家哈哈大笑，石磊说：“老师，王伦也没有女朋友呢！”
孙美丽对着王伦说：“王伦，老师比你大三岁呢，你有什么想法吗？”
王伦唰的一下脸红了。
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韩小九拿起孙美丽的小物件，问：“老师，这是什么啊？”
“不认识？跷跷板啊！”
“我知道，我是说这艺术品有什么含义？”
孙美丽点点头，说：“聪明！一下子就看到内涵了！我觉得这个小东西含义很深。我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平衡”。你看啊，无论跷跷板的哪一端过重，都会导致跷跷板失衡，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两边重量相等。”韩小九爱不释手，她眯着眼睛，满脸堆笑地凑到孙美丽眼前：“老师，送给我作个纪念，好吗？”
孙美丽耸耸肩：“既然你都开口了，老师送不了你锦绣前程、一生富贵，送个纪念品还是能送得起的！”
韩小九高兴坏了：“谢谢老师！您将来一定能嫁个好老公！”孙美丽马上说：“借你吉言！”牧阳张罗起来：“来来，大家喝酒吧！一人说一句祝福的话，我祝大家梦想成真！”
孙美丽说：“祝大家一帆风顺！”
石磊说：“祝老师心想事成！”
李娜说：“祝大家爱情甜蜜！”
石雨桐说：“祝大家事业有成！”
牧阳说：“祝大家梦想成真！”
韩小九说：“祝大家青春永驻！”
杨绍安说：“祝大家身体健康！”
到了王伦，他发现没词可说了，于是举杯，支吾了半天，说：“祝大家早生贵子！”
大家一阵大笑，仰头干杯。
落座后，石雨桐突然问：“你们真的年底前就结婚？”
韩小九说：“当然了！大家都好好工作，攒钱随份子啊！”
石雨桐慢悠悠地问：“要结婚，你们双方父母都同意吗？”
韩小九眨巴着眼睛看看牧阳，牧阳眨巴着眼睛看看韩小九。
两个人面面相觑。
2 不同意
石雨桐确实在饭桌上抛出了一个很有分量的问题。
“你们父母同意吗？”
韩小九看看牧阳，牧阳看看韩小九。两人眨巴着眼睛，无言以对。他们各自在心里琢磨着这句话：是同意吧？没说不同意啊！
和牧阳谈了恋爱以后，韩小九曾经和妈妈说过：“妈，我有男朋友了！”
当时周璐在看韩小九新买的鞋子，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啊，知道了。”
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几秒钟之后，韩小九就开始给妈妈介绍这款漆皮小瓢鞋的材质、品质以及商家赋予这款鞋子的内涵。
所以当饭桌上出现这个问题的时候，韩小九疑惑了：同意！是同意吧？没说不同意啊！
散伙饭持续了很长时间，期间有人痛哭流涕、恋恋不舍，也有人喝得酩酊大醉、大耍酒疯。韩小九一直防范着石雨桐，生怕她图谋不轨，所以相对清醒；牧阳一直惦记着要送韩小九回家，所以他也相对清醒。
散伙饭结束后，牧阳继续搀扶着韩小九离开，韩小九继续龇牙咧嘴地走路。看韩小九走得实在累了，牧阳索性把她背了起来。
“哎哎，很多人在看呢！”韩小九要阻止他。
牧阳满不在乎地说：“我背我自己女朋友，又没背别人女朋友，怕什么！”
韩小九听得心里甜蜜蜜的，趴在牧阳身后，偷偷地笑。没过多久，相对清醒的韩小九就睡着了。牧阳原本打算背韩小九走到主街道上，然后打个车送韩小九回家。听到韩小九的酣睡声，牧阳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计划。他背着韩小九停在了路边一个长椅旁，又把韩小九慢慢放下，抬起她的脚，脱了鞋，给磨破的脚跟贴邦迪。大概是被弄疼了，韩小九醒了。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这是哪儿呀？哎呀，疼！”
牧阳连忙问：“还疼吗？我刚刚帮你贴了邦迪。”
韩小九嘿嘿笑，说：“不疼了。”
牧阳把那个跷跷板小艺术品递给韩小九：“你看你，随便要别人东西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啊！我要是不要孙老师点儿东西，她能对我印象深刻吗？等我给她介绍一个好男朋友！就扯平了！”
牧阳想了想，问：“小九，你家能同意咱们结婚吗？”
韩小九打了一个酒嗝，然后马上回答：“怎么会不同意呢！我早就和我妈妈说过你，改天你到我家见一下我父母就行了。你放心，我妈妈虽然有点儿强势，但还是很明白事理的。至于我爸爸嘛，嘿嘿，那就更不用说了，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牧阳说。
牧阳的担心源于韩小九的家世。虽然韩小九很低调，但是牧阳从艾美池的日常谈话中了解到：韩小九家从她姥爷那一辈起就是做家具的，他们家的家具品牌——“家”赫赫有名。在这个城市随便逛一逛，到处能见到他们的家具广告。用艾美池的话来说：“钱只是数字！”韩小九认为艾美池夸张了，但是，通过自己得到的信息，牧阳知道自己的家庭条件和韩小九的家庭条件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好在韩小九除了在鞋子上的消费有些过火外，其他的都还算低调勤俭，而且韩小九对牧阳确实是真心实意，所以两个人才一直走了这么远。
如果说只是在学生时代单纯谈个恋爱，牧阳根本不需要考虑家庭问题，但是这个时候，牧阳其实开始考虑了：韩小九不过投了简历给飞腾传播，就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了这个跨国企业，这里面应该存在着问题，只是心思单纯的韩小九确实不知道，牧阳也就没有深究；而自己一直还没有稳定的工作……
没等牧阳想太多，韩小九就问：“牧阳，你家里会不同意吗？”
牧阳连忙摇头：“不会，我给我妈发了你的照片，她很喜欢你，说你很漂亮。我先去你家见见你父母，然后咱们就回我家见见我父母。”
“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行！嘻嘻！”韩小九说完就探过身子亲了牧阳一下。牧阳有点不好意思：“有人看着呢！”
韩小九学着牧阳的语气：“我亲自己男朋友，又没亲别人男朋友，谁爱看谁看！”
韩小九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气氛不太对劲儿。时间已经过了零时，两位老人家还坐在沙发上。爸爸虽然拿着报纸，目光却在脱鞋进屋的韩小九身上转悠，妈妈则啪的一声关了电视机。
“小九，你这散伙饭还有没有完了？从年后就开始吃散伙饭，这都吃了三个月了！要参加工作的人了，是不是得考虑一下将来了？而且，一个女孩子天天这么晚回家，成何体统？”
“妈，这都21世纪了！我都24了！出去吃顿饭喝个酒，应酬一下，不算什么大事了！消消气，消消气，而且几乎每次牧阳都会送我回来，你根本不用担心！”
周璐压根儿没消气，声音更大了：“不用担心？美池呢？美池一直和你在一起，现在呢？”
韩小九把跷跷板放在茶几上：“美池去参加《超级女声》海选了！你小姨不知道吗？”
“21世纪就反天了？不和父母打声招呼就走？说得好听，父母根本不用担心，说得倒好听，哪个父母能不担心！”
韩小九吐了一口气，说：“妈，你有没有发现，只要是一涉及小姨家的事情，你就特别敏感？小姨知道美池去参加海选了，对吧？美池已经给小姨打过电话了，对吧？现在该担心的人是小姨，不是你！我，你的女儿，已经站在你面前了，安然无恙地站在你面前！这就行了呗！”
韩博文这时候放下了报纸：“好了，都小点儿声。这么晚了，别吵到邻居休息。小九你抓紧洗漱休息！”
韩小九没再说话，去洗手间洗漱去了。等她回到房间，有人来敲门。她知道是爸爸，于是开了门，问：“爸，我妈又怎么了？艾美池跑去参加海选真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还是听别人说的呢！真上火！爸，你说我妈到底怎么回事？只要是涉及我小姨家的事情，她一律神经过敏！我小姨家不就有点儿钱吗？我妈至于把小姨看得比天还高比海还深的！都快当祖宗供起来了！”
韩博文瞪她：“怎么这么说你妈妈？你妈妈担心艾美池，难免心情不好，你少说几句不就得了！况且，也不能这么说你小姨，小姨从小就疼你。”
“得！我可不用她疼。别以为我忘了，我小时候第一次挨打，就是她怂恿我妈的！”
“怎么是你小姨怂恿的呢？你那时候上学前班，你抢小朋友的钱去买冰激凌，你小姨去接你，听老师讲了这事。你小姨手举了好几次都没舍得打你，告诉了你妈妈，你妈妈才动手打的你！抢人家的钱，这是大事，你妈妈当时不打你，你现在不一定什么样呢？这和你小姨无关！”
韩小九还是气呼呼的：“反正，反正只要是和我有关的，不管什么事，只要我小姨开口，我妈对她一律百依百顺，我实在是看不惯！爸，你说实话，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我已经长大了，能承受得住了！”
韩博文被韩小九逗笑了，摸摸她的头：“你爸我可承受不住！小九，这样说吧，也许啊，也许你小姨对你的关心让你觉得有点儿过度，但是，小姨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是发自内心的好，这你得承认吧？”
韩小九撇嘴。
“你撇嘴也没用，事实就是事实！你都长大了，为人做事要考虑周全。以后早点儿回家，别让你妈生气。对你小姨好点，免得以后后悔！睡吧！”
韩小九答应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拉住爸爸：“爸爸，明天我要把牧阳领回来给你们看看。”
韩博文想了一下，说：“小九，咱们家相对还是比较传统的家庭，领回来绝对不是单纯的领回来看看这么简单，得是你认定好的，你认真对待的男孩，才能正式领回来给我们看。你明白吧？”
“明白，牧阳就是我认定的！我非他不嫁！”
“话不能说得太满。”韩博文说，“你还小，世事难料，学校里的爱情和今后要面对的生活是两回事。你以男朋友的身份把他领回来，我没意见，明天中午来吗？”
“爸，不是男朋友，是未婚夫。我们想早点儿结婚。”韩小九美滋滋地说。
韩博文上下打量韩小九。韩小九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她赶紧摆手说：“爸，你想哪儿去了！没有！我绝对没怀孕！只是牧阳为了我留在这个城市，现在一个人租房子住，很辛苦。反正早晚要结婚，我想早点儿结，这样我们两个就能互相照顾，你和我妈就不用操心了！”
韩博文皱起了眉头：“姑娘大了不中留是吧？你结婚了爸妈就不操心了吗？唉！小九，等你将来当了妈妈你就知道了，从怀上孩子的那一刻起，父母就会一直操心，直到闭上眼睛为止。你不是怕我们操心，你是烦我们两个太唠叨了，翅膀硬了，着急早点儿飞出去！”
韩小九挽着爸爸的胳膊，嘻嘻笑：“爸，你看你想哪儿去了！”
“不过结婚是大事，不是你说结就马上结的。我会去和你妈妈说，明天我们先见见这个孩子，其他的事再研究。”
“就知道爸爸最好了！”韩小九堆起一脸笑，“好好和妈妈说呀，可别人家明天来了，我妈妈还今天这态度。”
“你真是把你妈妈看扁了！你妈妈也是有素质的人。好了，快睡吧！”韩博文帮忙把韩小九的灯关了，慢慢走了出去。
第二天韩小九起得很早，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从身后抱住了周璐。“妈妈，我的好妈妈！还生气呢？”
周璐边煎蛋边说：“妈妈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快放手快放手，鸡蛋都煎煳了！”韩小九放开了妈妈，走到周璐侧面。
“妈妈，爸爸和您说了吧？”
周璐假装不知道：“什么？你爸没和我说什么呀！”
“妈——”韩小九拉长了音，“就是，就是牧阳今天中午要过来吃饭的事啊！”
周璐这才说道：“啊，这个事啊！说了，你们中午想吃什么啊？妈妈得用多高的规格来接待你的同学啊？”
“妈，不是同学，是男朋友！”韩小九赶紧纠正。
“见见倒是可以，姑娘你既然第一次往家里领男孩子，妈妈当然得给足你面子。不过妈把话说在前头，男朋友啊，未婚夫啊，这些称呼你先在心里放着，等我们看过了之后，再做定夺。”
“行，听您的！”韩小九接着说，“但是，您和我爸可别把人家给吓坏了！”
周璐叹一口气，说：“唉，八字没一撇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吃过早饭，韩小九高高兴兴地给牧阳打电话。牧阳却坚持让韩小九帮自己给未来的岳父岳母买些见面礼。
“不用，真不用！咱刚毕业，还没工作呢，我父母不会挑理的！他们很开明的。再说了，我家什么都不缺。你现在让我出主意，我都不知道买什么好。”
牧阳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第一次上门，哪能空着手呢！你过来帮帮我吧！”
韩小九最后还是过去找了牧阳。根据韩小九的建议，牧阳买了些水果，又给韩博文买了一款剃须刀。牧阳手里没多少钱，韩小九看中的韩博文喜欢的品牌又很贵，于是韩小九把自己手里的零花钱都拿了出来，最后两人好不容易给韩博文买了一款剃须刀，给周璐买了一款钱包。
见面会还算融洽。两位老人收到礼物表示感谢。周璐对牧阳彬彬有礼，韩博文则不停地给牧阳倒酒夹菜。唯一出乎韩小九意料的是，周璐采用“跳跃”的方式，出其不意地把自己需要的信息全部套取成功。
“牧阳你别客气啊！多吃点儿，这条鱼是小九爸爸昨天钓的，没冷冻，很新鲜。”牧阳夹起一块鱼刚放到嘴里，周璐就问，“牧阳家在哪个区啊？”
上一句还是鱼，下一句就是住址了，牧阳差点儿没噎到，连忙咽下去：“啊，我家不在本市，在山城市。”
韩小九看见妈妈的脸色明显不一样了。山城市离本市不远，可是那里是个老旧的三线城市，在周璐的眼里无异于农村。
“啊，慢点儿慢点儿！鱼还新鲜吧？”周璐问。
“嗯，好吃。很新鲜。”
“牧阳父母都做什么的？”
“我爸爸是货车司机，妈妈在商场卖服装。”
“都是自己家产业，还是给别人打工？”
“给别人打工。”
韩小九有点儿听不下去了：“妈，这年头，不是自己做老板的，在什么公司还不都是给别人打工啊！”
周璐没理会韩小九，继续问：“父母身体都好吗？”
“还好，我爸爸血压有点儿高，妈妈视力不是太好。”
“视力不好是指……”
牧阳索性放下了筷子，说：“当年家里不富裕，我爸爸兄弟姐妹多，我妈妈特别善良，挨个给他们做鞋子做衣服，视力下降得特别厉害，所以现在视力不太好。”说完了这些牧阳也抢了一把主动权，他看看周璐和韩博文，说，“叔叔阿姨，我是真的很爱韩小九，我一定会好好对她，让她幸福的。”
韩博文赶紧说：“好好，来，吃菜吃菜。”
韩小九见牧阳实在太紧张了，向他勾勾手指，牧阳顺从地把头伸过来。韩小九把牧阳额前的刘海拨弄乱了。
周璐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但是转瞬即逝。
午饭吃过以后，韩小九送牧阳下楼，一送就送了半个多小时。韩小九看出来牧阳情绪不高，一直在说：“我妈妈那人就那样，你别放在心上。看得出来我爸爸挺喜欢你的！”
等韩小九被妈妈的电话催回来的时候，她一进门就愣了。沙发上，坐着爸爸、妈妈、舅舅、姥爷，还有韩小九最不喜欢的、周氏家族里的“掌门人”——小姨周靓女士。
周璐对韩小九说：“来，小九，你坐下。咱们开个家庭会议。”
“怎么这么大的阵势？家里研究什么大事？”说这话的时候，韩小九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坐。”韩小九被安排坐在沙发对面，面前对着家里的五个大人。韩小九终于明白了：这个家庭会议是为自己组织的，周璐是会议的主持人。
周璐说：“刚才，我向你姥爷和舅舅、小姨汇报了你男朋友的情况。听你爸爸说，你把那个同学当成未婚夫，妈妈想让你听听长辈们的想法。事实上，从妈妈的角度讲，我觉得这个称呼很不相称。”
姥爷先开口了：“小九，姥爷没看到那个孩子本人，但是你爸爸妈妈对你绝对是负责的，他们一定是客观地陈述了那个孩子的情况。姥爷的想法是，结婚的事，不急！”
舅舅开口说：“小九，舅舅没意见，不是不关心你。舅舅是刚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就是，谨慎为之吧。婚姻是女孩子的大事，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最主要他对你好就行，自己多想想。”
周靓这个时候已经沉不住气了：“小九，小姨就不说的那么隐晦了！我就一句话——不同意！家庭背景差距太大了，门不当户不对，不合适，马上分手！”
韩小九咽了一口唾沫，说：“三位长辈，你们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的想法？我24了，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也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我爱他！”
“爱情不能当饭吃！”周靓语气很硬，接过她的话。
“小姨给你具体说几个理由你就明白了。第一，爱情不能当饭吃！你从小养尊处优，没吃过苦，过惯了随心所欲的日子，比如看见新鞋子你就要买，你都控制不了你的购买欲，就他的家庭条件，请问他的家庭能满足你的消费需求吗？或者再具体点，你们还想着结婚，婚房呢？婚车呢？他的家庭能负担得起吗？”
“第二，你出生在咱们老周家——姐夫，你别介意我这么说——”周靓看向韩博文，韩博文连忙点点头，示意她继续。“你出生在咱们老周家，从小姥爷就喜欢你，你将来早晚要接手家族事业。你想想，他一个在那样家庭成长起来的男孩，你妈刚才还说呢，问他几个问题，他就紧张得满脑袋汗，他能对你的事业有什么帮助吗？”
“第三，他那样小城市里出来的男生，基本都是凤凰男。他父母身体不够健康是吧？将来你需要负担他甚至他们整个家族的生老病死，你还得和婆婆斗智斗勇平衡婆媳关系。没准他们家再重男轻女，非逼你生个儿子出来，否则誓不罢休！你到时候怎么办？”
“小姨，你说完了吗？你说完了那就我来说。”韩小九调整了一下坐姿，挺直了腰，抬起头，用目光把面前的五位长者一一扫了一遍，然后她直视小姨，露出了微笑。
“我得说，咱们家的家庭会议从来都是研究大事的，我参加过，没有发表过观点。今天这个会议为我而开，我受宠若惊，并且充满感激，我再一次感谢各位长辈对我的关爱。关于小姨您提出的质疑，请听听我的意见。”
“首先，爱情不能当饭吃这个观点很模糊，爱情到底能不能当饭吃，没人说得清楚。而且，我，以及牧阳，也绝对不会是那种把爱情直接当饭吃，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人。关于我痴爱的鞋子，关于婚房婚车，有一个词叫‘量力而行’，我没指望牧阳能够绝对满足我的购买欲，也没指望牧阳家一定要给我准备好婚房婚车。当我们相爱，需要以共同生活来表现更深层次的爱情的时候，小姨，你放心，这些身外之物我绝对会量力而行。我有100块，我就过100块的日子；我有1000块，我就过1000块的日子。”
“其次，您说我是老周家的孩子，将来早晚要接手家族事业，我想现在就表明观点。不，姥爷一手创立的‘家’品牌，我不会接手。这不是我的兴趣所在，也不是我的能力所及。小姨您天天开会，满世界跑，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请姥爷还有各位长辈考虑别人，小姨您家的美池，或者舅舅家的姗姗，你们都可以培养，再或者走职业经理人这样的模式，等等。我对经商不感兴趣，不发表过多观点。因为我不会接手家族企业，所以也就不会去考虑牧阳是否会是我的得力助手。”
“最后，您用‘凤凰男’来定义牧阳，我觉得也有失公允。他出生在小城市，我们两个所受的家庭教育有所偏差，这我能理解，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一定就是不明事理的人。我们受过这么多年的高等教育，他有什么样的观点，为人怎么样，我很了解。而且，不管我嫁给任何人，婆媳关系、生儿育女都是需要面对的问题，小姨您多虑了！”
“还有，再补充一句，牧阳见到我父母紧张得满头大汗，我也看见了。我把这定义为一种‘敬畏’，因为尊重而产生的畏惧。牧阳第一次见我父母，紧张是必然的，说到底，是因为牧阳对这次会面重视，对我、对我父母真心尊重才会如此紧张。我相信我爸爸见姥爷的时候也一定紧张了，是吧？我说完了。”
韩小九一气呵成，没容任何人插话，始终保持着微笑。
姥爷这时候笑出了声：“哈哈，我们小九长大了！当年你爸爸来见我的时候，别说满头大汗了，吃饭的时候，我劝他喝茶，他端起酒杯直接就干了！我还以为这孩子好喝酒，不行，没想到他是喝错了，喝完直接就趴桌子上了！哈哈哈！”
尽管大家都陪着笑了两声，周璐还是反对：“爸，您这是纵容小九呢！周靓说的观点我都支持，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小九就算说出花来也不行，我不同意！”
姥爷无奈地向韩小九摊开手：“小九，姥爷一直是觉得对儿女要放开手脚，你小姨接手家族事业之后，我就再不插手，对于你我也一样，我必须得尊重你父母的意见。姥爷还是那句：结婚，不急！”
韩小九知道，这和不同意差不多。
舅舅也学姥爷摊手。韩小九笑了一下。
周靓刚才被韩小九反驳得有点儿发蒙，这个时候缓过来了，说：“不适合，马上分手！这就是我的结论。”
韩小九看看自己的爸爸。爸爸竟然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家庭会议最后以所有人的手机的各种来电而结束。大家都散了。周璐因为生气，跟大家一起走了，只留下韩博文收拾茶几。
韩小九低着头走过去，一边摆弄手指头一边支吾着问：“爸，你是不是也不同意啊？”
“嗯。”韩博文没抬头，他把杯子放到水槽里，慢慢地说，“爸爸当年的家庭条件也一般，因为疯狂地爱着你妈妈，顶着众多压力和你妈妈结了婚。怎么说呢？门第不同，确实不合适。我不想在我身上发生的不愉快在你和你未来的老公身上重现。”
韩小九一下子抬起头来：“爸，你不幸福吗？”
“不能这么说。只能说很多价值观不一样，需要互相容忍的东西太多。我们磨合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坚持下来走到今天。小九，听爸爸的，别挑战生活的极限，挑一条直路走，不是披荆斩棘才能体现爱的价值。”
韩小九彻底泄气了。
唯一一个她认为可能会支持自己的人，也是持反对的态度。
晚上韩小九接到了牧阳的电话，还一直笑嘻嘻地说：“当然喜欢你了！我喜欢的他们一定喜欢！”可是放下电话后韩小九的肩膀就耷拉下来了。
3 感化
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气氛都很紧张。周璐几乎不再说话，对韩小九冷冷的，而韩博文只要看见韩小九要出去就咳嗽。就连最常来电话，最常来吃顿饭、坐一坐的小姨也不再出现了。韩小九心里很不是滋味。
艾美池那天过来看韩小九，心疼地说：“唉，姐，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啊？哎呀，看你的黑眼圈，熊猫都把你当妹妹了！哎呀，看你的皮肤粗糙得都能磨刀了！行了，差不多难过几天得了。”
韩小九靠在床上，问：“你也希望我分手吗，美池？”
“天地良心！就算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支持你和牧阳白头偕老，那个人也必须是我！我可知道你们两个人有多恩爱。我觉得，你们两个，天生一对！”艾美池一边举手发誓一边往韩小九嘴里塞进了一块年糕。
韩小九勉强咽了下去，非常无力地说：“谢谢！”
艾美池自己也吃了一口，问：“怎么办，有什么对策没有？其实咱们家人也愁人，总把自己当有钱人，人家那个大明星那个谁，身家好几个亿，人家还觉得自己就是个小老百姓呢。尤其是我妈，你没觉得吗，可把自己当有钱人当成功人士了！问你呢，到底有什么对策呀？牧阳知道咱们家人这么反对有啥打算啊？”
“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咱们家这么反对呢？他得多闹心啊！本来他工作还没着落呢，要是再知道咱们家以门第不同为由如此反对，他得承受多大压力啊！我就是告诉他，最近家里事多，所以不常见面，让他安心找工作。”
艾美池啧啧两声：“我就说你们天生一对吧，你们从认识那天起，就是互相为对方着想的人，所以我毕业就分手，你们就必须天荒地老！加油吧，fighting！”
韩小九苦笑了一下：“你怎么样？哪天去公司报到？”
“8月1日，美好的日子！”
“你《超级女声》海选怎么样？我都一直忘问了。”
艾美池立刻就激动起来：“韩小九，我跟你说，那些评委根本就没带耳朵去！我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嗓音他们竟然都不选我，他们没耳朵！”
韩小九久违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她换了个话题：“我也是8月1日正式上班。”
艾美池走了以后，韩小九就睡着了。
韩小九是被疼醒的。她醒过来看见外边都黑了，还下着大雨。韩小九喊了一声“妈”，没人应，才反应过来，家人带着姥爷去泡温泉了，明天才能回来。韩小九下腹疼得厉害，又口渴得很，于是弓着腰慢慢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镇的饮料，猛地喝了几大口。肚子就像在抗议饮料太凉一样，下腹疼得更加厉害了。
韩小九给自己烧了开水，又把热水袋插上电。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等水开。她以为喝点儿热水、抱个热水袋就能缓和一些，可是等水烧开、热水袋也热了的时候，韩小九已经疼得受不了了。
韩小九拨通了牧阳的电话：“牧阳……”
牧阳一骨碌坐了起来：“小九你怎么了？你声音怎么这样？”
“我……肚子……疼……”韩小九好不容易把句子说完整，强忍着没哭出来，可是放下电话，她就开始哭了。她觉得太委屈！什么都委屈！妈妈好几天不和她说话了，爸爸只用咳嗽来阻止她出门，就连喝了20多年的冰镇饮料也欺负她，让她疼痛难忍！
没到10分钟，门铃响了，韩小九强忍着给牧阳开门。
牧阳一见韩小九就慌了：“怎么了？怎么了？肚子疼？这儿疼？这儿疼？”无论牧阳按哪里，韩小九都“啊啊”大叫，而且一见牧阳，韩小九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去医院！来，拿好钥匙和手机。走！”
牧阳蹲下身来要背韩小九，韩小九竟然忍着痛对他勾勾手指，这次牧阳没有把头伸过去，而是自己把刘海快速地拨弄了几下，问韩小九：“行吗？”
韩小九点头，努力地扯出一个笑脸。牧阳背起韩小九就往楼下跑。出了楼宇门，大雨哗哗地下着。他背着韩小九，还要空出一只手来打伞，韩小九疼得只顾“哎呀”叫唤。
出了小区，120救护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来之前牧阳就给120打了电话。
120救护车一路呼啸着到了医院，韩小九只叫疼，接急诊的医生也急出一脑袋汗。牧阳在一边劝：“小九，你配合一下，好好配合。”韩小九不管那些还是乱叫。整个急诊里的人都往这边看，就连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一手还捂着头呢，也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还东问西问的：“什么情况？”
韩小九的手机这时候唱起了歌——“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优美的旋律和韩小九哭天喊地的声音形成强烈的反差，牧阳不得不拿起手机。牧阳一看是“小姨”来电，就接了起来。
“小九，怎么才接电话？你吃饭了没呢，我过去给你送点吃的。喂？喂！”周靓的声音紧张起来，“小九，说话呀！”
牧阳是看韩小九哭得伤心，一时慌了神，没立刻接上话，听到周靓在电话里喊才缓过神来：“小姨你好，我是牧阳，小九的男朋友。小九现在在医院呢！”
周靓来得特别快。等她来到的时候，看见韩小九身下有血，牧阳蹲跪在韩小九旁边，两眼通红。韩小九惨白着一张小脸，有气无力地躺着。
医生态度很不好：“现在不疼了是吧？”
周靓几步冲了过来，把医生扒拉到一边：“怎么了？怎么回事？”她第一个想法是小九流产了！血、男朋友、可怜地躺在床上的韩小九、态度恶劣的医生，所有的一切组合起来，完全符合一个冲动、不检点的年轻人做的事。
周靓把牧阳一把拉起来：“你到底把韩小九怎么了？”牧阳通红着眼睛，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男医生不太高兴，患者家属的不礼貌让他更心烦。他重新走过来，擦了一把汗，没好气地斥责牧阳：“一个痛经，把120都叫到家门口了，把急诊科的医生都折腾了个遍！月经期间喝冰镇饮料不疼才怪呢！”
韩小九见他指责牧阳，接口说：“还有7天才到日子呢！”
男医生就转头训斥韩小九：“饮食、生病、劳累、压力大都能导致月经提前！这都不知道？！”
他回过头来又继续训斥牧阳：“你还看什么啊？去买东西给我们打扫干净啊，我们护士也不容易！赶紧的，还有其他病人等着呢！收拾好了就回去！”
周靓听到这里才明白，她放开牧阳，又问了一遍：“医生，就是痛经吗？”
“是！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嘛！现在血正常流下来了，自然疼痛就缓解了！回去观察月经量是不是正常，有异常再就诊。快收拾收拾回去吧！”说完看看急救床，又大声地喊牧阳：“你快去买东西啊，给我们收拾干净了！”
牧阳连忙答应着：“好的，好的。”说完他往外走，刚走一步，“哎呀”一声。周靓循声看过去，看见牧阳竟然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光着，他脚底下一定有伤，因为他踩过的脚印里都带着血。
周靓拉住他的胳膊：“不用了，我去吧。我去给小九买东西，这些弄脏的床单咱照价赔偿吧。你让医生给你脚包扎一下，别感染了，然后就在这陪着小九吧，我去就行。”牧阳点头答应了，转身找医生给自己包扎。
周靓边走又边给司机打电话：“小李，你帮我买双41的男鞋拿过来，要快！”
牧阳这边包扎好了，周靓也买回了东西。司机小李也进来了，手里拎着一双鞋。他把鞋递给牧阳，还挺不好意思的：“太晚了，商铺都关门了，买不到鞋。这是我放在车子里备用的，真的没穿过，还是新的，正好咱们尺码一样，你将就穿吧！”
牧阳连连点头，说：“谢谢，给您添麻烦了！”韩小九这时拉他的衣襟，牧阳回头一看，明白了，韩小九是拉他挡住别人的视线。她裤子上有血，不好意思了。牧阳连忙挪过去挡住，坐在她旁边穿上了鞋子。小李也就懂事地下楼去了。
周靓扶着韩小九去洗手间，两人走得很慢。恢复了精神的韩小九一直说没事不用扶，周靓还是不松手。她边走边问：“这么大的雨，是你叫的120啊？”
“不是，牧阳叫的。”
“牧阳都浇湿了，你衣服倒没事啊！”
“牧阳把伞都给我打着了，我当时只顾着疼了，没注意他都浇湿成这样了！”
“牧阳的鞋都丢了一只，脚还受伤了。”
韩小九非常惊讶：“是吗？我没注意啊。一定是他背着我跑出小区那段路丢的。他受伤了？严重吗？我回去看看。”韩小九说着就要往回走。周靓拉住她：“没事，已经包扎好了。”韩小九才放心地进了洗手间。
周靓送韩小九回家。车上她听到韩小九偷偷笑话牧阳：“……我都看见你哭了，我疼的时候你没哭，知道检查结果了你却哭了……害怕了？”周靓竖起耳朵仔细听，只听牧阳说：“结果没出来怕你害怕，结果出来看你没事了，我就放心了，一放心就……”
两个人窃窃私语、甜甜蜜蜜的样子，根本不像刚从医院出来的。周靓默默地点了点头。
司机又送牧阳回去，周靓坚持住在韩小九家里，陪她一晚。她给韩小九熬了姜糖水，拿来热水袋，又让韩小九用热水泡脚。给韩小九关灯的时候，周靓说：“牧阳这小伙子不错。”
韩小九一骨碌爬起来，高兴极了：“小姨，你同意了？”
周靓点点头。
周靓的威力再一次展现出来。第二天，周璐从温泉赶了回来，脸色红润、精神百倍地对韩小九说：“小九，妈决定了——只要你喜欢的男孩子，爸爸妈妈都没意见。但是，有两件事，你得向我保证。”
“什么？”
“第一，两年之内别要孩子。你还年轻，你们没有任何经济基础，也没有生养孩子的概念，缓两年再要孩子也来得及！”
韩小九连连点头，她觉得妈妈太超前了，不过，她的想法难得和妈妈一致。“我保证。我还没玩够呢，这时代谁这么年轻就要孩子啊！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了。另一件事呢？”
周璐说：“另一件事也很简单，牧阳必须找到工作，先稳定下来你们才能结婚。我绝对不能允许我女儿结婚之后养着自己的男人！”
“妈妈，这还用您说嘛，我同意牧阳也不能同意啊！牧阳只是希望找到一个和灯具相关的工作才一再挑剔，其实有很多公司愿意接收他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得到了妈妈的首肯后，韩小九立刻兴高采烈地给牧阳打电话：“咱们过几天去你家吧！”她说得春暖花开的，牧阳也明白一定是韩小九家里同意了，他也高兴不已，满口答应：“好，等你身体好了就去。”
10天后，韩小九和牧阳踏上了去牧阳家的快乐之旅。韩小九当然想不到，得到牧阳家人的认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牧阳拎着行李箱，领着韩小九来到一个相对老旧的小区。韩小九依然穿着那双白色的高跟鞋，但是现在她已经能够轻松驾驭这双鞋了。
牧阳开了家门，大声地说：“爸爸妈妈，我回来了！”两个老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老远就喊：“阳阳回来了？回来得挺快呀！”再一看牧阳身边的韩小九，两个老人显然都有点儿发愣。牧阳连忙介绍：“爸，妈，这是韩小九。小九，这是我爸爸妈妈。”
韩小九礼貌地点头微笑：“叔叔好，阿姨好。”
曾文静也展现出礼貌：“啊，欢迎——牧阳的同学。”
对于“同学”这个称呼，韩小九是不满意的，但是牧阳只顾着和爸爸说话，没注意这边的情况，韩小九也只好说“谢谢阿姨”，然后进屋了。
饭桌上也融洽，牧阳父母大概问了问韩小九家住哪儿、父母做什么的、找到工作了没有等类似的问题，韩小九也都一一据实回答。但是曾文静对她的回答丝毫不在意。韩小九感觉，曾文静不过就是出于礼貌，为了气氛不太尴尬才问问而已。
临行前，艾美池特意住在韩小九家里，帮她出谋划策。
“口红不能太艳了，估计他们那个年纪的人都不喜欢，你看看我妈和你妈就知道了；裙子不能太短，你这件不行，那件还好，稍微保守点儿好。他家有几个房间？最好别和牧阳睡一个房间，会让他家老人觉得你不检点。别喝酒，就装自己是滴酒不沾的好姑娘。别太懒惰了，也别太勤快了——太懒惰人家害怕将来自己儿子受苦；太勤快了，以后他们家的活就都归你了！反正你也不会做啥，帮着刷刷碗得了！”
“你简直是专家呀！”韩小九瞪大了眼睛看艾美池。“看！”韩小九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小纸片，上面打印着很多条目，题目是：注意事项。艾美池大概看了一眼，说：“我就说你们是天生一对吧，从你们认识那天就一直为对方着想。这些内容和我刚才说的大同小异，早知道我就不帮你上网查资料了！”
所以，韩小九今天穿戴十分得体，又在餐桌上推说不会喝酒。她刚进屋的时候，手心也出汗了，现在面对曾文静的态度，她却不紧张了，她开始疑惑了。
“韩小九同学是来旅游还是来走亲戚？”曾文静突然问。
韩小九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顿了一下，说：“都有。”
牧阳抢过来话说：“妈，小九是……”
曾文静像是开玩笑地说：“妈和你同学说话，你插嘴多不礼貌。多吃点儿这个红烧排骨，你最喜欢的。陪你爸喝一杯，我和你同学随便聊聊。”
牧阳就非常听话地给爸爸倒酒，两人碰杯去了。
曾文静又问：“能待几天？”
韩小九看向牧阳，希望他能伸出援手，但是牧阳的目光却在爸爸身上。韩小九只好说：“待两天就回去。”
曾文静说：“没地方住可以住在我们家，我们家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可以让牧阳住客厅。”
韩小九终于领教了。
她知道未来婆婆的意思了！
曾文静的手法比自己妈妈高超多了——冷处理，比自己妈妈暴跳如雷的反对更可怕。原来牧阳说自己妈妈很喜欢她也和她想的完全一样，都只是怕对方心里难过，为对方考虑才说了谎。这也是对事实实在认识不够啊，韩小九想了想，觉得既来之则安之吧！
曾文静这个时候开始对牧阳说话了：“牧阳，一会儿吃过饭，让你同学先休息。你把你房间收拾一下，舟车劳顿，好好睡一觉。程雪一会儿过来！”
牧阳很惊讶：“她来干什么？”
“你回来了，她当然得来啊！她现在已经是公务员了，工作稳定，人也越来越漂亮了。你们高中同学了三年呢，彼此还了解……”
牧阳看了一眼韩小九，对曾文静说：“妈，你说哪儿去了！”
曾文静继续说：“我已经打听过了，咱们这里事业单位招聘9月开始，你正好复习一个月，一定能考上。一会儿程雪来了你也可以和她研究一下，她是4月考的公务员，有经验。”
韩小九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牧阳对曾文静解释：“妈，你误会了。我不打算回咱们这里了，我要留在K市，毕业前我和您商量过的。那里毕竟是一线城市，机会多，发展前景好。”
“是，一线城市当然好，机会多，前景好，可是房价也高，生活压力也大呀！咱这房子才多少钱一平，K市得多少钱一平，妈工作半辈子了在K市也买不到一套房子呀。再说在K市找工作，不过是给别人打工，爸妈给人家打工一辈子了，得出的结论就是：还是事业单位好，稳定，铁饭碗，离家近。将来你结婚生孩子，爸妈还都能帮帮你的忙！”曾文静说得声音缓和，不急不躁，韩小九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牧阳说：“妈，现在哪还有什么铁饭碗啊！我已经决定在K市找工作了，将来把您和我爸接过去，还是可以互相照顾的。”
“那太遥远了，再说得看你找什么样的媳妇。听说大城市的媳妇都把婆婆当成农村人，都不在一个餐桌上吃饭呢！你行，将来儿媳妇不一定行。”
韩小九慢慢放下了筷子，她已经吃不下去了。如果不是看到牧阳为难的一张脸，她可能直接站起来就走了。
“妈，小九就是您未来的儿媳妇，她绝对不是你说的那种女孩！”牧阳说出了结论性的话语，给韩小九正名。但是，曾文静显然故意忽略了这句话，因为门铃响了。
曾文静赶紧站起来，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对牧阳说：“收拾收拾，快收拾一下，让程雪看到多不好！”说完她过来拉韩小九：“走，走，你先到牧阳房间里休息吧。程雪在的时候你就不要出来了，免得程雪看到误会就不好了。走吧，走！”韩小九就被曾文静拉进了牧阳的房间，曾文静又叮嘱了一遍：“别出声啊，千万别让程雪误会！”然后就是钥匙锁门的声音。
韩小九苦笑不已：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韩小九现在还不能见人了？
韩小九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动静。
牧阳和牧家瑞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餐桌，曾文静去开门，随后又去洗水果，然后曾文静就拉着牧家瑞回自己的房间，把空间和时间都留给了牧阳和程雪。“你们聊，你们聊。”
程雪说：“阿姨，没关系的。大家一起聊天嘛！”
女孩的声音很好听，软绵绵、甜糯糯的。
韩小九听得很清楚，牧阳说话很正式，不过就是问了问近况，女孩都一一作答，再换女孩问近况，牧阳作答。气氛挺和谐，偶尔女孩还会呵呵地笑一下，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再偶尔韩小九会听不到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就只能听到女孩的笑声。
韩小九急了，拿起手机发送短信。
“牧阳，这女孩到底怎么回事？”
牧阳手机“嘀”的一声，程雪说：“你先看手机吧。”
牧阳拿手机，一看是韩小九的短信，非常紧张，赶紧回复：“没事！真没事！”
“说实话！”
“真没事！我妈她误会了。”
“误会？我被锁在屋里，这叫误会？”
“小九，你等下，马上就好！”
“让我出去，否则我就大声叫喊！”
“别，别！小九你等下，否则我妈会为难的！”
韩小九气得砸了一下门。
程雪回过头去：“你房间里有动静，没事吧？”
“没事，没事，可能是风吹开窗户的声音。”牧阳都开始擦汗了。
“你很热吗？”程雪问。
牧阳赶紧说：“是，刚坐车回来又紧接着吃了中饭，有点儿累，身体发虚，出虚汗。”
程雪就非常懂事地告辞要走，曾文静这才从房间里出来送客。等程雪走了，牧阳进了妈妈的房间。
“妈，您这是干什么呀？您明知道我带韩小九回来就是和您见面的。韩小九才是您未来儿媳妇，你把程雪叫来，这多尴尬呀！”
曾文静说：“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得回来进编制，离家近，工作稳定。那个韩小九长得是漂亮，但是妈妈不喜欢！”
牧家瑞说：“人家牧阳喜欢就行呗，我看那孩子挺好。”
曾文静马上说：“你懂什么！牧阳，妈告诉你，马上把韩小九送走！小九，这什么名字，一看她父母就不传统。马上送走，你准备考试！”
牧阳叹口气，说：“妈，我不想惹您生气。但是我要说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我要留在K市，我要和韩小九结婚！”牧阳说完拿着钥匙去给韩小九开门去了。
牧阳进了房间，韩小九就背过脸去，眼睛都红了。牧阳扳过她的脸，很认真地说：“小九，对不起！”
韩小九收拾东西，对牧阳说：“我要回家！”
牧阳拉住她：“小九，你别这样！我知道是我妈妈做得过分了些，但是她眼睛不好，今天中午的菜你也吃了，她炒菜不是咸就是淡，糖和盐有的时候都分不清。但是我爸爸从来不说半个不字，就因为我小叔小姑都是我妈妈一手帮衬拉扯大的。因为她吃过很多苦，我不忍心和她针锋相对，我只能慢慢说服她，给我点时间好吗？”
韩小九抽着鼻子。
牧阳终于安抚好了韩小九，她在牧阳房间里睡觉，牧阳的父母也午睡去了。
牧阳在沙发上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起身把鞋柜里的鞋一双双找出来，把秋季要穿的鞋放到阳台上；又把家里的药箱找出来，挨个查看，把过期的扔掉，把装错了药盒的药重新调换过来；又去厨房把家里的调料盒整理干净，挨个贴上带字的小便条贴。韩小九醒来过来找他的时候，牧阳正在把“盐”和“糖”两个字用签字笔描得更粗些。
韩小九看着牧阳神情认真的样子，略有所思。她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抱了牧阳一下：“在做什么？”
“帮我妈把这些调料盒做些标记，这样她能看得容易些。你睡得还好吗？”
韩小九点头。牧阳知道韩小九一定睡得不安稳，因为她的眼睛有些肿。牧阳心疼地偷吻了一下小九：“去洗把脸吧，一会儿咱们给爸妈做顿饭吧，我妈妈喜欢吃水煮鱼。”
韩小九答应了。洗漱完毕，两人去市场买鱼等食材。回来的时候，牧阳负责做菜，韩小九负责打下手，还真做出了一锅好汤来。牧阳突然想起来家里没有酒了，而妈妈一向喜欢边吃水煮鱼边喝点冰镇啤酒，于是韩小九就自告奋勇下楼去附近的超市买啤酒。
等韩小九拎着啤酒进屋，她听见曾文静正在夸赞自己的儿子：“就牧阳最知道心疼妈了！好了好了，来，吃吧吃吧！”水煮鱼已经被装在大瓷碗里，放在了桌子上。
牧阳看见韩小九回来，忙说：“快洗手吃饭了。”曾文静往椅子上坐过去，她要把勺子放在汤碗里，大概没有看清楚，勺子还留在汤碗外边，直接就把汤碗往桌子边上推了过来。韩小九看得清清楚楚，她鞋子都没顾上脱，直接冲过来，大喊一声：“牧阳，小心！”把牧阳推到了一边，汤碗应声落地，碎成几片，汤水溅了一地。韩小九“啊”地叫了一声。
这一切，被视力不好的曾文静看在眼里，清清楚楚的。
韩小九白色的高跟鞋上沾染了红色的印记，再也洗不掉。
韩小九和牧阳返回K城之前，曾文静拿出了一个红包。
“小九，按我们这里的规矩，未来儿媳妇第一次登门要给压包钱。阿姨这里有500块，你拿着买双新鞋子吧！”
小九没有接，她只看着牧阳。牧阳说：“拿着吧，这是我们家的规矩。”
韩小九就接过来，点头感谢：“谢谢阿姨，谢谢叔叔！”
“牧阳也和我们说了，你们想早点儿举办婚礼，这些年我们积攒不多，K市的房子我们家一定买不起，但是也绝对不能让你们家买婚房。我们这里有点儿积蓄，你们看看够不够交首付。”
曾文静又递过来一个存折，韩小九再次看向牧阳，牧阳把妈妈的手推回去：“妈，你们工资也不高，我都毕业了，怎么能再花你们的钱？房子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大城市房价高，工资相对也高些，我们两个会慢慢努力，自己买房子。你们不用担心！”
曾文静又把存折交给韩小九，韩小九摇头不肯接，说：“阿姨，真不用了，我们两个会自己想办法的！”
2006年
关键词：嫉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