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燕聆雪和楚南星重新穿上便装,打理好头发,楚悠蝶便带着两人往隔壁宬安宫去了。
宬安宫的主殿拂泓殿是建在水上的,燕聆雪一时玩心大起想从湖面上直接踏过去,却被楚悠蝶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得规规矩矩地走那汉白玉雕的九曲桥。
进了殿方知什么是景国公主的排场,整座宫殿融合了景国的奢华和越国的古朴,汉白玉的石雕墙面配上木质的雕梁画栋,并不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反而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既不显得沉闷,也不会过于富丽堂皇。
殿中坐着一大一小两个美人,端坐的美妇怀中抱着一只毛色乳白的大猫,两双蓝色的美目一起向殿外看来;小小的人儿坐在一旁,神情悠闲地嗑着瓜子,但仪态却是丝毫没有放松。
见有客来,美妇先抱着猫站起身迎了上来,楚悠蝶两眼放光地……接过了猫,抱在怀里好一番蹂躏,那猫倒是物如其名,像个布偶一般任人摆布,只是懒懒地叫了几声便再懒得反抗。
陌星回无奈地笑了笑,先受了燕聆雪一礼,随后就跟楚悠蝶抱着猫到一边去说话了,留下燕聆雪和燕嘉夕大眼瞪大眼,燕嘉夕还抓着一把瓜子。
燕嘉夕把手一伸,递出来一把瓜子:“你要不要吃,景国瓜子,比越国的香、脆、甜,好吃多了。”
燕聆雪愣愣地接了过来,果然是好吃,想着不能白吃人家的瓜子,又把手往晏宁宫方向一指:“我宫里有各种新鲜花草,要去拿点回来插花吗?”
两人回过神来,相视一笑,便开始介绍起自己来,还约好了一起去晏宁宫赏花。
这天夜里众人是在拂泓殿吃的晚饭,景国风味果然是别具一格,燕聆雪也不怎么想念秋漓山上的新鲜海物了,只盼着越宫里每顿饭都吃得这么满意才好。
茶足饭饱,告别了陌星回、燕嘉夕和布偶猫葡萄,三人慢慢走回了晏宁宫。走到宫门口才开始有人迎上来,燕聆雪早晨一回来便一头扎进闺房,此刻一个侍女也不认得,便只让走在前面的上前伺候。
看着其他侍女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那位却不动声色,动作麻利地为燕聆雪拆了头发换了衣服卸了妆容,燕聆雪十分满意,突然开口:“以后你就叫白芷吧,跟白薇一起在本宫这边,本宫的习惯你可向白薇了解。”
楚南星在一旁跟白芷点点头,白芷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欣喜,不过表面仍是淡淡的,怎么看都是一个极其稳重的姑娘,十分让人放心。
燕聆雪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吩咐道:“今日事情好多,本宫有些乏了,明日还要准备去宫宴见人,都早点休息吧。”说罢便自顾自地倒在床上,脱鞋盖被一气呵成,若不是面色尚且红润,简直让人以为霁雪公主殿下薨了。
白芷有些困惑,楚南星无奈地笑笑跟她解释:“殿下向来如此,做什么都会看心情,只唯独吃和睡是从不拖延的。”
燕聆雪这一觉睡得不太好。梦里先是出现了一年没见的叶家兄弟,叶承煜一只手挂在山崖上摇摇欲坠,叶承熠泡在沼泽里快没了顶,她急得直跺脚,却也不知该救谁,叶承煜掉下去的瞬间,她没醒过来,场景一转又是自己宫前,皇帝身边的总管内侍似乎在宣读圣旨,娘亲和表妹一个一个被带走再也没回来,刚认识的白芷被下令在她面前杖杀,她凄厉地大喊:“公主——”
燕聆雪猛地坐了起来,却差点一头磕在几乎贴着她的白芷。白芷也吓得不轻,不过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微微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的情绪:“殿下可是魇着了?方才奴婢怎么叫也叫不醒,只差没有大喊走水了。”
楚南星端了水从外面进来,见燕聆雪已经起身,便又去取了手巾和盐粉,让燕聆雪不紧不慢地开始洗漱。
“做了个噩梦罢了,许是昨天总端着架子累着了,今日早些回来休息便是。”燕聆雪慢慢擦着脸,不去回想那可怕的梦境。不过梦到娘亲表妹和白芷尚且可以理解,叶家兄弟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跟父亲出去打仗还会遇到危险?燕聆雪思来想去没个结果,只得记下此事,准备改天出宫找趟刘掌柜帮忙查查。
今日傍晚便要举行迎接淑妃母女进宫的宫宴了,因此晏宁宫上下可谓是如临大敌,自家主子十年首次回宫,无论是大主子还是小主子都不能输了人家去。宫宴一般是酉时开始入席,到戌时才正式开宴,在盛装出席的情况下想要好好吃东西可是痴心妄想了,因此午时一过,待两位主子午睡起身,阖宫上下做点心的做点心,挑衣服的挑衣服,选花的选花,热闹至极。
热闹中心的燕聆雪却是累极了,先是被强制穿上了层层叠叠的三重衣,几乎与裙摆平齐的广袖让她只能保持双手交叠放于小腹上的姿势,虽是轻薄料子,为了看起来飘逸些也经过了浆洗,一旦放下她怕自己再也不想费力抬起来;而后她被按在凳子上,由心灵手巧的白芷和白薇两个大宫女为她上妆梳头,若非她依然是一脸僵硬的表情,倒还像是个正经公主,只是点心一呈上来她也顾不得口脂涂了没有,如恶狗扑食一般一口气吃下了三四块。
“殿下慢些吃,为了不弄乱衣服您是必须少喝些水的,噎着了可怎么办呦……”白芷一脸担忧,楚南星也忍不住扶额,这人平时看起来古灵精怪的,怎么一吃上东西就这个样子,家门不幸啊。
酉时一到,楚氏母女便已整装待发了。楚悠蝶梳了颇显气势的双刀髻,眉尾画得斜飞入鬓,身着橘红色广袖外衫,外披一条绛紫暗鸾纹披帛,内衬赭色袖缘的上襦,下面是同样赭色的下裙,大气而不失张扬;燕聆雪则梳了个简单的垂挂髻,戴了个镶着白玉和紫水晶的发冠,穿着雪青色的外衫,外衫的外头还有一层浆洗了的纱衣,朦朦胧胧地显得身形不那么纤细,下面是白裙,到裙尾才微微泛黄,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朵盛开的紫藤花,在有些萧瑟的初冬天气里显得格外有生机。
酉时一刻,晏宁宫众人到了长乐宫入座。在位的皇帝燕仲睿一共有四女二男,因着皇祖喜欢孩子,在世时将同辈的一齐排了序,燕聆雪虽是燕仲睿的第三女,却已经排到了第九,前面还有第五和第八两位公主。现下那两位皇姐便坐在燕聆雪对面遥遥相望,五公主母妃尚是太子妃时便已早亡,八公主母妃位份太低不能同席,因此只有她们姐妹二人一起。排行十三的燕嘉夕跟母妃就坐在燕聆雪旁边,两宫人因为前一天便熟识了,此时自顾自聊起来也是热火朝天的,完全没发现对面两位皇家贵女已是酸得像老坛陈醋一样了。
“从前看着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原来也是会跟俗人,啊不,村妇谈笑风生啊。”八公主用对面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与五公主“窃窃私语”起来。
“八皇妹,话不能这么说,人家两个投缘罢了,到底是非我大越纯血,个个都是坐不住的,都想往外跑吧,凑在一起格外亲切呢。”一向看着高傲的五公主此时竟也阴阳怪气起来,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燕聆雪虽然不怎么认识对面两位是谁,但是傻子都听得出她们是在讽刺自己,还捎带了旁边特意为她带瓜子的好妹妹燕嘉夕,以她的脾气是断不会养隔夜仇的,问清了对面两人的身份便张嘴怼了回去:“娘亲,听闻玉京女子许了人了便要在闺阁里修身养性,最好是亲自绣嫁衣,一直绣到出嫁才讨夫君喜欢,我看尽是胡说,明明许了人还能在外头胡言乱语,没嫁也像三姑六婆一般喜欢谈论别人呢。”
楚悠蝶自然也是护着自家闺女的:“传闻是没错,不过也有很多大户贵女,嫁衣有侍女代工,性子改与不改都有夫君一心一意侍奉,剩下那么多闲暇时间,这些金凤凰自然就得拉上些不如她们的麻雀整日说人是非,听夸自己的好话,不然夫君不急着娶进门,大好的时光岂不是白费了?”
姜还是老的辣,楚悠蝶几句话把对面两人气得脸色忽红忽白,却也因为自己挑衅而讲不出什么歪理继续呛火,八公主的母妃在后排并不敢插话,于是两人把头一转开始装作相谈甚欢并未出言挑衅的样子,自觉混过去了。不料此时燕嘉夕却突然发出一声笑,可谓是神来之笔,把那二人臊得脸通红。
由于刚刚回宫不宜树敌,除了刚刚自不量力的攻击返回去狠狠打在对方脸上以外,其他明里暗里的讽刺楚氏母女也并不想理会,皇后除了在宫外派嬷嬷来添堵外,在有皇帝的场合也不会主动挑衅,宫宴大体上还是很平静的。
只有一件事令燕聆雪十分不爽,那就是燕仲睿宣布她第二天便要跟其他皇室成员一起在上书房读书了,这简直让她吃不下饭。想想那情景,一个老头子在上面讲之乎者也,她在底下听得昏昏欲睡,然后刚结下仇的八公主年岁大不了多少自然也是要去的,皇后的儿子们也要去,往后唇枪舌剑的地方多了,她又不能把他们胖揍一顿,简直是对她的折磨。
燕嘉夕倒是笑眯眯地安慰她:“皇姐也不必担心,上书房对女子要求向来宽松,若是不愿读诗词歌赋,女红、书画、算筹、音乐里面有一样见长,老爷子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燕聆雪一听更加绝望了,她这些年学的都是剑法、暗器、药理、医术,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算筹,这些在越国用来嫁人的活计简直一窍不通,一切只得从头学起,还不知长舌妇们要在后头编排什么难听的话呢。
楚悠蝶倒是没什么想法,反正她的九儿注定不会安于家宅,学点修身养性的东西做兴趣也没什么不好的,至于长舌妇的嘴,还有她这个娘亲在,四妃之一的位分也不是白坐的,至于皇后嘛……此刻她也突然感受到了上位皇后投向她的嫉恨目光,她微微笑着直接对视过去。既然皇后不想安生过日子,那就奉陪好了,她楚悠蝶最不怕的,便是有人挑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