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为血痕帮的人真的唬住了南庆州府,燕聆雪他们乔装赶到恪州时,还未见得城门加派守卫,很顺利地进了城,找到楚家镖局换了装才出门。到底还是心里不踏实,燕聆雪便仗着他们几个长得高,扮作了老爷、夫人、侍女,和……少爷。
佟幸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做小孩,还把衣服支起来装成了个胖小子,虽是六月炎夏,所幸刚下过雨,风中还有丝丝凉意,倒也不会太热。一行四人已然变作一家三口携仆出行,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恪州这个地界,燕聆雪在镖局也大概了解了,南地六州唯有恪州和偃州是最难管的,不仅是民风彪悍,某些刁民做的买卖也是很邪的,完全是亡命之徒的做派,所以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为好,只调查衙门大抵是稳妥的。由于在南庆州有过一次失误,这次他们也是谨慎许多,干脆先四处游览摸清情况再伺机下手。
叶承煜摸着刚贴好的髭须,像个土财主一样走在前面,燕聆雪则仿照那些越国好夫人,略低着头走在半步后的位置,由白芷掺着。佟幸就太可怜了,本来长得也小,又扮作个小胖子,此时已经满脸汗津津的,还要装作活泼的样子东跑跑西转转。
叶承煜走在前面,心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扮作夫妻,若要演得逼真些,总不好一直这样走着不说话,但是一开口说话,叫“夫人”又是对公主不敬,更何况女孩子的名节到这时候也是万万不能有损的,这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燕聆雪在后头也是一样的心思。谷雨姑姑的神奇话本里头总是有各种师兄妹间的小暧昧,她年纪渐渐大了,又不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对这些情节自然也是很感兴趣的,只是套在叶承煜身上……她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实在是难以想象有朝一日他们凑一对是什么样子。不过若是真的往这方面想……这个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燕聆雪偷偷地抬眼瞄叶承煜,却刚好和叶承煜窥探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人的耳朵便有些红,脸上也开始发热。幸好现下太阳开始发威了,街上的人多少都有些被晒红了脸,不然这老夫老妻对视一眼突然脸红,让人看着还不知道要想到哪去。
四人还真的沉默着到了一家客栈,定房之时却又遇到问题。
“掌柜的,当真只有一间了吗?”燕聆雪沉着声,想让自己听起来更像个贵妇。
那掌柜的看了看四人,点了点头:“能住下四人的便只有一间套房了,剩下还有一间单间,这位夫人还带着公子,肯定是不方便的。”
燕聆雪无奈,只得付了押金先住下。这套间正如老板所说,十分合适一家人入住,奴婢可以睡在门厅的榻上,一间小房间睡小公子,另一间大房间睡夫妻两个。只不过四个人本是两两同寝,自然也不会有睡在榻上的,若是有伙计进来送饭端水,做做样子便是了。
一连四五天,这一家子都在满城游览,时不时还会去体验乡间摘果钓鱼的乐趣,伪装得十分成功。观察几日后,发现府衙戒备十分松懈,相比南庆州简直天上地下,虽然他们也不明白是为何,但能轻松完成当然是最好的了。
这天师兄妹二人又穿着夜行衣跑出来翻卷宗,却意外发现了扭转全局的关键。
“师妹,你看看这里,极乐花是什么?”叶承煜皱着眉头把一本账册拿给燕聆雪看,还不忘口头占点便宜。
燕聆雪瞪了他一眼,仔细去看那账册。不料一看便是有大收获,她连忙又往后翻,越翻越觉得胆战心惊。
“这账册,要抄一本做旧,把原本带走回京。里面的东西足以将整个越国搅得天翻地覆,我们必须留下做证据。”燕聆雪顾不得口头上找场子,已经开始奋笔疾书。
叶承煜不知道提起一个极乐花怎么能有这么大收获,但燕聆雪如此认真对待的必然是大事,于是也配合着照明、翻页,总算在天亮前把一本抄完了。
两人又一次躺在高塔上准备看日出,只是这次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承煜,你知道极乐花是什么吗?”燕聆雪闭着眼,声音很轻柔,像是快睡着了。
叶承煜有点心疼,不眠不休一夜抄账本,此时也该回去睡了,但是那账本里有什么他还不清楚,只是看着燕聆雪受到影响颇深,又拉着他来谈心便知不是什么好事。想了想,他把头上的束带解下来给燕聆雪蒙在眼上,自己的头发就任它垂在一边。
燕聆雪见他不答,也知道他是觉得自己该休息了,不过她心里很乱,必须一吐为快才睡得着。
“极乐花,种成花海极美,果实的汁液却可以做成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危险品。起初它在晏国南端被当时还是部族大领主的花家家主发现,因它太过危险,设下禁令让当时的晏国部族不得种植取用,故而未曾泛滥。后来越国不知何人发现了它,从汁液里提取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便是我今日在账册中的收货了。”燕聆雪把束带取下,盯着叶承煜一字一句地说:“恪州,已经把极乐粉当作武器了,他们要反!”
叶承煜脸色大变,他是武将家里的孩子,最听不得这个,也顾不上什么矫情的少年心事,拉起燕聆雪便开始飞跃各家房顶。
燕聆雪认出是去楚氏镖局的路,便也跟着用起轻功,一边疾行一边继续解释:“极乐花汁若是运用得当便是极好的止痛药,但过量了便可成瘾,一辈子都离不开它,本就是毒,长久服用便会理智全无,瘦如骷髅,用来害人是最好不过的。极乐粉便是提纯后的上等品,只要不慎接触一次,人就算是废了,被毒死只是早晚的事,过程还会更加痛苦。恪州如今人人种植,私下里交易已成气候,若是跟南庆合起来向贡品下药,只怕玉京不出一月便会满盘皆输。”
叶承煜听完后没说什么,只是攥紧了燕聆雪的手,带着她更快地穿行于弄堂和屋脊。镖局终于到了,此时镖头被他们来时的动静惊扰,已然在等他们了,叶承煜要了纸笔便开始写,直到写满了一张信纸才封好交给镖头,坐下来跟燕聆雪解释。
“此事必须尽快回报玉京,极乐粉可能只是他们敲开玉京城门的第一步,还会有更多后招等着。从楚家通知师父是最安全的途径,希望恪州还没有来得及将毒藏进贡品,师父还能拦得下。”叶承煜满面忧色,却见燕聆雪似是在神游,完全没听到他在讲什么。他自己也是刚刚想起一路攥着她过来的事情,脸腾地红了,两个人顿时尴尬了起来。
因着恪州事毕,考虑到南地六州可能隐藏着一个大阴谋,他们已经等不及要去隔壁的南泰州了。听闻近期雨水多,南泰州常有山洪,大灾必有大疫,南泰州是南地六州里每年必会遭灾的地方,怕是大夫忙不过来,加上百姓连年遭灾也非常贫苦,燕聆雪的鹓鸾传承不允许她对病患视而不见,能救下几个人也是好的。
只不过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从他们抄近路进入山脚的树林,出来却误入极乐花田,这件事就注定不会善终。
此时极乐花才刚开始结果,遍地残红,闯入的时候周围还有很多壮劳力在换班松土,现下已经全都拿着武器围了过来,神色凶狠。燕聆雪长叹了一声,从身后包裹里把平时根本用不上的两把佩剑取了出来,递了一把给叶承煜,佟幸和白芷压根就没被允许跟下来,只是拿着淬毒暗器躲在小马车上自保。
那些劳力看他们拿了武器,直接扛着锄头便冲了上来,树林里也突然冒出了一群黑衣人,从身形上看个个是练家子,燕聆雪知道这是一场硬仗,跟叶承煜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齐杀了出去。
燕聆雪无心伤害劳力,便只是攻下盘。澄如秋水的宝剑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她便利用这空挡砍断锄头划伤劳力的小腿,让他们失去武器和行动能力,接下来便专心对付起了黑衣人。
黑衣人显然是受过训的,很可能是恪州府衙养的私兵,下手毫不留情,三人一起围攻,燕聆雪即使天资聪颖也还是经验不足,剑走如游龙,防御起来却捉襟见肘,不一会就挂了彩,但也砍下了其中一个的一条手臂。
正在激战之时,左侧的黑衣人突然掏出一把匕首往燕聆雪腰间刺来,燕聆雪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刺中,叶承煜突然扑过来把匕首格开,自己的手臂却被划了很深的一道伤口。燕聆雪气得也不管什么剑法,只管狂风骤雨般地攻击,终于把剩下的黑衣人也都解决了,又把剩下的劳力都打昏确定安全。
燕聆雪看到叶承煜的伤口已经急哭了,她长这么大还未曾亲眼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受伤,如今本就是在半逃亡的路上,这个一向跟她互相欺负的师兄却为了护她受伤了,心里又是内疚又是害怕,流着眼泪给他擦药包扎。
叶承煜却觉得这伤来的非常划算,只是此时也并非可以闲聊的时候。帮燕聆雪收拾好包裹,让佟幸和白芷从车上下来,一行人向着山上走去,准备在山上驻扎下来,等待风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