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还是小小梦的时候，还不能清楚的明白自己的爸爸在做什么。但人类动物性的直觉告诉她那是不好的事，至少跟幼儿园教学的团结友爱沾不上一毛钱关系。
她还没有一个成熟的大脑，完整的逻辑可以解释世界上的事情。但她看着一切不好的事情发生之时父亲对待上帝虔诚的祷告，她简单的大脑发出了一个疑问。
“圣经上说不能杀戮。”
顾铭：“当然。”
“如果违背上帝的意志杀戮的话会下地狱。”
“嗯哼。”
小梦抬起头疑惑道：“爸爸你会下地狱么？”
顾铭会蹲下身来摸摸她的头：“当然不会。上帝怜悯众生，真心悔过的眼泪会带你去天堂。”
“那么爸爸你什么时候会留下悔过的眼泪呢？”
“等到我停止呼吸的前一刻。”
她的心中自此对宗教产生了巨大的荒谬感。上帝否定杀戮，同时原谅杀戮。
那么无论犯下了多么滔天的罪恶，只要悔过了，就值得被原谅了？
可罪人伤害的不是上帝，上帝有什么权利代替受害者选择原谅？
过去的一幕幕在秦沐歌的眼前闪过，她看着神父，神父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可秦沐歌什么都不想说。
因为她确定自己改变不了神父的想法，就像神父改变不了她觉得上帝存在就是个天大的谎言一样。
周北川将车停在教堂门口，秦沐歌上了车。
“你们聊了什么?”周北川问。
“什么也没聊，不过大概我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坚定的无神论者了。”秦沐歌道。
………………
回到警局。
周北川将手中所有关于顾铭的证物和文件都放进了证物箱。既然已经知道他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和外界取得了联系，那么答案肯定就在这里的某一处，只不过他们还没有找到而已。
高毅来了市局，带来了顾铭十二年前案件的卷宗。加入了这个打算通宵达旦的小组。
几个人被埋在厚厚的卷宗里，一页页的翻看着过去。
一旁突然传来响声，宋可的凳子被翻倒在了地上，她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便跑了出去。
毕安全着急的看了看她，又回头。
周北川看了看表，道：“已经很晚了，今天你们先下班。毕安全你去送宋可回家。”
“哎，好嘞！”他答应了一声追了出去。
“我去下面买点吃的。”周北川看向秦沐歌。
“泡面就好。”
周北川笑了笑，出门下楼。
“一定很辛苦吧？”周北川走后，高毅开口问道。
秦沐歌抬起头，看看在一旁打盹的光头，确定他在和自己说话。
“还好，并不太累。”
高毅笑了：“我并不是说工作。”
“那么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我看过你的档案，顾小梦。”
秦沐歌抬起头看着他，静待下文。
“事实上，当我听说你竟然在警局里工作，我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
“是因为警局在调查顾铭，我是最接近他的人，但我只是个外编人员，我不是警察。”秦沐歌解释道。
高毅走近她，靠着她的办公桌半坐了下来。
“你被一个存在精神疾病的连环杀手抚养长大，有科学x光检查，你的神经元部分存在和顾铭相同的问题。你从小被灌输了顾铭的三观。”高毅眯着眼睛看着秦沐歌：“事实上当我知道你竟然没有成为一个杀人狂魔的时候我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秦沐歌轻声道：“可能我天生运气好也说不定。”
高毅连连摇头：“我读过你的档案，我觉得警方还是小看了你。你不止继承了顾铭的精神病，还继承了他的智商。你可以轻易的选择世界任何一所大学任何一个专业，可你没有，你呆在了临江，还自学了心理学。你知道这一切有多么的可疑么？”
他俯身凑近她：“我怀疑，要么你就是后来在精神病院被电击的痴呆了，要么你就是世界上最危险的病毒，只是在耐心的等待爆发的机会。”
“顾小梦，你是哪一种？”
两人对视许久，秦沐歌从右手边抽出一份档案放在桌子上。
“哪种都不是。高警官，你的行为分析学并不能解释所有人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心理学只能做到普通认知，而不可能预言每个人独立的行为。你这么有空分析我，还不如多看一份文件，咱们好早一分下班。”
高毅顿了顿，拿起了文件。
深深的看了秦沐歌一眼，笑了笑，回到了位置上。
秦沐歌低头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信件。那是顾铭这些年写给神父的信。
“尹山神父你好：
上次和您交谈甚欢，奈何时间有限不能畅谈，实在遗憾。
这几天我闲来无事看到一本书，想到了我们上次探讨的关于苦刑的意义，我有了新的不同看法，希望能和你交流一下。
希腊神话中有一个智者叫做西西弗斯，因做了冒犯最高神的事情而被惩罚，罚他每日推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山直到山顶，再任由石头滑落。永不间断的重复这项工作直到神觉得对他的惩罚已经足够。
这不正与现代社会的牢狱制度有异曲同工之妙么？运用毫无意义的苦刑和强迫性拘禁和劳动，毁灭他的尊严和意志。我并不认为对犯了罪的人进行惩罚是不正确的，但很明显这种精神及身体上的折磨只会另人变得更加残忍和堕落而起不到任何益处。难道不是么？
我认为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期待下一次与你见面时进行进一步的交流。
顾铭 敬上。”
顾铭这个人，总能将伪善发挥到极致。他是如此的儒雅和博学，他的面孔真诚而温和，他是地狱门口最美丽最致命的曼陀罗，吸引着一切灵魂靠近，再吞噬殆尽。
高毅说的对，不用验DNA都知道自己与顾铭根脉相连的血缘关系。如果需要可以变成任何自己想要的面孔，毫不犹豫的说出所有对自己有利的话。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隐藏自己，连最亲密的挚友都不曾发现他们的真实面目。
秦沐歌顿感烦躁异常，她走到周北川办工作前，从抽屉里放烟的地方抽出一根，高毅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秦沐歌拿起打火机：“怎么，没见过女人抽烟么？”
她离开了办公室，来到警局二楼的阳台上，将烟点燃。
向远处眺望，这个时候正是家家户户点灯休息的时间，夫妻坐在沙发上聊聊白天的工作，孩子写完作业继续追每天必看的动画片，或者和朋友找个温馨的地方小酌两杯。
秦沐歌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是不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普通的前篇一律的日子，比任何事情对她的吸引力都大。
西西弗斯，哈！顾铭果然是希腊神话的忠实拥护者。
那个骄傲自大的自恋狂！
………………
周北川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不见了秦沐歌。
“她去哪了？”
“去抽烟了。”高毅答道。
周北川放下手中的东西，想要出门。
“警局里似乎有规定不能搞办公室恋情吧？”
周北川站住，也抽出了根烟：“关匿什么事？”
“你们领导知道么？”
周北川摆摆手：“你愿意告诉谁随你。不过我们还没在一起呢。”他突然笑了一下：“要是你高密能让我们在一起了，我不介意你多告几次。”
高毅愣了一下，复而又笑了。摇摇头，这个警局小分队里面的人还真是有意思。
周北川正想出门找秦沐歌，突然看见她慌忙推门冲了进来。
“我买了夜宵，总是泡面可不行。”周北川立刻凑上前去。
秦沐歌却没有理他，她直奔自己的办公桌，在一片凌乱的文件纸中到处翻着。
周北川：“你在找什么？”
“……我刚才看的那封信，你们看见了没有？就是第19号……”
高毅：“在这，我拿过来看看。”
秦沐歌立刻冲了过去，将信纸拿在手里。
这不同寻常的动作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
高毅皱眉：“你发现了什么？”
秦沐歌语气急促，指着信纸上面的文字：“顾铭说他‘最近读了一本书’，是什么书？”
周北川翻看文件：“额嗯……顾铭定期会收到基金会寄给他的书，全部都是一些西方书籍。”
“2013年4月到7月间，他收到了什么书？”
周北川抽出一张单子：“《古希腊神话选集》，华夏人民出版社，第六版。到底怎么了？”
秦沐歌：“那本书在哪？”
书在楼下。因为有点多，所以被暂时锁在了地下仓库。打算明天再进行证据录入。
周北川拉住了不停走动的秦沐歌：“到底怎么了？”
“我还不能确定……今天晚上能把仓库打开么？”
于是仓库保管员的家门在晚上十二点被周北川造访了。保管员完全搞不清状况，捂住发晕的头部：“周队长，究竟什么事啊这么急？咱们明天见不行么？”
“抱歉了，老林，下次请你吃饭。”
周北川没有解释，拿了钥匙开车赶回局里。
高毅和秦沐歌等在警察局的门口。
“你知道周队长喜欢你么？”高毅问道。
秦沐歌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我以一个行为学家的身份告诉你，周队长肯定是认真的。”高毅笑着说：“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但对周队长可不一定了。”
秦沐歌转身看向他：“高警官，你喜欢我么？”
高毅愣了一下，好笑：“你怎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因为你对我莫名其妙的‘关心’？关心我是否精神健康，还关心别人是不是对我有好感。你说你对我这么上心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秦沐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高毅点点头，盯着她道：“我不能否认对你的‘关心’，我到这里来的任务之一就是对你严密的‘关心’。顾小梦，或者秦沐歌，不论是你在考虑什么，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你有一丁点违反了法律，我都会逮捕你，你听懂了么？”
“我回来了！”周北川回来：“咱们去仓库。”
他直接向仓库的方向跑去。
高毅跟着往前走，听见秦沐歌在她身后开口。
“你知道么，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一样，是个总有一天会爆发的高智商病毒，那在你发现我的罪刑之前我早就逃之夭夭了。”秦沐歌贴近他的耳朵轻声道。
“你永远也抓不住我。”
她盯住了他的眼睛，走出几步后转过头跟着周北川离开。
高毅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中。
周北川打开了仓库的门，从地上那一摞厚书中找到《希腊神话选集》。回过头来看见秦沐歌站在门口。
“高警官呢？”
秦沐歌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书，迫不及待的翻了起来：“不知道，可能在想事情吧。”
周北川没有在意，两个人回到了办公室。
“你发现了什么？”
秦沐歌将信纸抽了出来递给他。
周北川反复读了两遍，文字很短，他完全没看出来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我在看什么？”
秦沐歌将电脑面向他：“这是顾铭在ZW上发表的论文，旁边的是他当年在警局时写过的报告。”
“顾铭的文字风格极简，一件事如果用五个字可以形容他绝对不多写一个字。”
“所以……？”
秦沐歌抽出他手中的信纸，放在桌子上，指着上面的文字：“你看这些形容词，这些连词动词的使用，这绝不符合他的习惯！”
周北川看了半天皱着眉头道：“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你挑出来做对比的文字是比较正式的报告或者是学术论文，可这封信是他写给比较关系亲近的朋友，二者的语气词形容词有很大的差别这并不奇怪。”
“不，当年他和董叔叔之间也有信件往来，顾铭是个非常西方化的人，相比电子产品的交流方式他更倾向于使用传统的信件。”
周北川：“就算是这样，这封信的措辞和他平时的习惯不同，这能代表什么呢？”
秦沐歌将一沓厚厚的信件翻出来，有些急切的拆开。
“不止这一封。这十几年间的通信，顾铭有的时候使用从前的文字习惯，有的时候却使用新的措辞。”
这些信件说的都是友人间普通的事情，如果按照秦沐歌的思路来看的话……确实，信件给人一种跳跃感。
好像有的时候顾铭谨慎严谨一些，有的时候他放松随意一些。
这好像，是有一点，不同寻常。
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周北川试图跟上秦沐歌的思路：“所以……你认为这些信件有问题。与这本书有关？”
秦沐歌没有说话，即使她确定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可她却不清楚其中关联。
可她知道，一旦被隐藏的真相被贴上顾铭的标签，那当它大白于所有人之时，即恐慌再度降临之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