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师轻声走进病房，并回头示意小安把门带上。小安不仅轻轻关上门，还几乎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放慢了脚步。
她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跟在沈老师身后，这回，她仔细地观察着病房里的病人。
这间房间，只有三位老年女性病人，而且都已经处于卧床阶段。
左手边的老人微闭双眼，护工正在给她喂水果，她仔细地嚼着，然后指指自己的嘴，护工非常体贴地伸手，从她嘴边接过她吐出的橘子核。
在小安心中，那些濒危的垂死的病人，应该都是面黄肌瘦，全身无力，甚至是插满管子的，而这病房里的老人，小安怎么也无法将她们与“病危”联系在一起。
右手边的老人，脸蛋红红的，和护工阿姨轻声说着话，但声音太轻，只能偶尔听到“老家，母亲，吃苦”等等字眼。
再往里，是一张最“豪华”的床，但估计大部分人都拒绝如此“豪华”：床头柜上摆着各式水果，苹果，葡萄，火龙果，香蕉等等。最旁边是一个事物搅拌器。最里面摆着一张照片，上面有一位皮肤白皙，气质绝佳的中老年妇人，穿着赭红的开衫毛衣，配里面黑色的打底衫。
短发的她精明，干练，这让小安不仅仔细看了看病床上的老人，这个老人，皮肤细腻透亮，禁闭双眼，病床上半部微微扬起30度，老人并不曾对和她打招呼的沈老师有所回应，更没半点动作。
小安还在狐疑：沈老师这么有分寸，懂得体贴的人，怎么在人睡觉的时候打扰人家呢？
正不知所措间，护工站起身，开始准备水果餐。她将洗净的水果切成小块，用电动食物搅拌器仔细研磨，最后，用大号的针筒把食物通过鼻饲管“喂到”病人身体里。
看着她熟悉的动作，小安还是感到一阵难受，照片里的人应该就是眼前的病人，但当初如此精致的女人，现在却昏睡不醒还要鼻饲喂食，真是让人唏嘘。
“没用啊！原来多精神的人呦！她可是海关干部呢！你看，这在节日期间生病，不知是药物过敏，还是剂量不对，这人打了疏通血管的药，却再也没醒过来。”
旁边几个护工听罢也摇摇头，不置可否。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又过年了，新年到了，有没有什么愿望呢？我希望你能早日恢复健康，能够醒来，和我一起，聊聊天。”沈老师说完，扑簌簌落下一滴泪。
小安本想安慰一下沈老师，但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或者是做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在沈老师背后，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她的老伴在她刚生病时还能照顾她，可是，前年，老伴走了，孩子又要上班，没人照顾，她的儿女就请了护工，让她住在这里。这么远的路，她的两个女儿每天都来看她，给她送吃的，真的很孝顺。”
护工阿姨听了，也满意地点点头，表示非常赞同。
这时，小安见左手边的老奶奶拍着床，大概是要坐起来，小安见没人帮忙，就走过去，扶住那位老奶奶。
奶奶疑惑地歪头看着她，估计刚才小安进来，她并没注意。
摇好了床头，扶住了老奶奶，小安刚要走，却见老奶奶的护工走了过来，掀起被子，查看她的双腿。
小安只是回头一瞥，可这一瞥，差点把小安吓得叫出了声，她怕自己的尖叫声吓到旁人，赶忙用手捂住嘴。
白色的被子下，右脚正常，左脚却是黑黑的，状如一节黑木炭似的东西，根本说不上是腿。
小安一下从床边弹开，紧紧抓住沈老师的胳膊，甚至，她有些想逃离那个房间。
“哎呦，不怕的，没事，老奶奶是糖尿病，这是糖尿病并发症。”说着，护工赶紧把老奶奶的双腿又重新盖上了。
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安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双手双腿开始抖得厉害，甚至连牙齿都开始打战。
这三个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说是人，其实都大概只剩半条命了，可是，她们的家人不愿放弃她们，还是给她们最细心的关怀和照料。
小安想着，循着沈老师的目光，渴求地想要听沈老师说一句：“走吧！”
估计是见小安真的被吓到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沈老师起身，对着病床上的人说：“我今天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周姐姐，下次我早些来，你给我讲讲你们老家的事啊！”
“好啊，好啊！我家那大院子，可好了，有枣树，梨树，还有石榴和葡萄，一到秋天，村里的小伙和小姑娘就天天往我家跑，跟我娘要枣吃。我娘就拿一根大竹竿，噼里啪啦地给他们打，大家一哄而上，一会儿就给抢没了。那枣呀！是真的甜。”
周奶奶好像还要在继续讲，护工对她说：“该喝水了，沈老师也该走了。”
小安好像得到了赦免似的，恨不能插上翅膀，赶紧飞回市里，刚要推门，迎面来了一位中年妇女，皮肤白皙，却留着十分短的寸头。
“呦，沈老师，您又来啦！谢谢您经常来看我妈，陪她说说话。”
“你才是辛苦呢，我喜欢和你妈妈聊天，只有她不嫌我唠叨。”沈老师拉住中年妇女的手。
“您稍等一会儿吧！我送您回家。”中年妇女放下手里的饭盒，搀起沈老师的胳膊。
“不了，我和小安一起坐车回家。”说完，沈老师拉起小安的手。
“我要不送您二位一起？”中年妇女很诚恳。
“不，不，你还是陪妈妈，我们坐公交，很方便的，谢谢你了。”沈老师坚持。
走出病房，沈老师深深叹了口气：“不知她到底能陪妈妈多久，尽量让她多和妈妈说说话，我们不要打扰她。”
小安看着沈老师的侧颜，替她裹紧了围巾，出了医院大门。
公交车上，稀稀拉拉几个人，此时，大量的人从京城的中心往郊区四面八方分散，而明天，又有多少人会从这四面八方再汇聚到CBD的小格子间里，重复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工作和单调的生活。
华灯初上，夜晚的CBD有了灯光的加持，显得没那么拥挤，一颗颗车灯和写字楼里的灯光汇集成如地上银河般的闪耀，那一蹭一蹭地向前的步伐，不就是人们为了追求幸福生活的努力的样子吗？
活着，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