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宋慧轻轻地抿了一口滚烫的开水之后继续小心翼翼地拖着茶杯，看了一眼窗外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后继续又说道，“我们一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友孝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乐乐也还是在上小学的，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虽然不算富有，但是足以养活一家人。每一天都是平凡而快乐的。”说道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幸福的喜悦，明显的，她已经彻底沉入了回忆的大海之中。
“一切都是美好的，但是，就在那一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变得阴森起来，憔悴又一次浮现在了她的面孔上。
“那时候正是大年初五，我们一家人来到边上的公园散步……”
渐渐地，在宋慧的描述下，对于在这一家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就渐渐地明朗起来：
那一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天，虽然是在大年初五，但是并没有太冷，也没有下雪，只是在湖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冻住了一些漂浮在湖面上星星点点的嫩绿色的浮萍，在湖岸的不远处还有几根被折弯的芦苇枯黄色的茎。江南的冬天向来就是这样，能够在湖面上玩耍对于江南地区的人来说一直都是奢望。一家三口缓缓地在湖边游荡，时不时看着岸上不远处已经半开的梅花，真的很美好啊。
那个大概五岁样子的男孩子突然右手松开手里的玩具，指向湖面，仰着头看着父母的脸，再看看结冰的湖面，说道：“爸爸妈妈，为什么湖上都没有人啊？”
“乐乐啊，湖面上的冰结得不结实，踩上去会沉到水里面的啊。”一个三十刚刚出头样子的女人抚摸着孩子的头笑着回答道。
“可是……可是为什么电视上的小朋友冬天都在湖面上玩呢？”那个孩子还是不依不饶地看着妈妈问道。
“那是因为啊，电视上的地方更冷啊，那里就会结更厚的冰，人就可以站在上面啦。”孩子边上的一个同样三十多岁出头的男人半蹲着指着不远处的湖面笑着说道。
“哦。”那个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又突然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那个地方呢？”
男人明显没有想到孩子会这么说，楞了一下后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说道：“好！等到下次我们有钱了，我们就带你到北方去，到了那里你就可以站在冰上和大家一起玩了。”
“真的？”男孩瞪着大大的眼睛怀疑样的看着男人的脸，问道。
“小棺材！真是精明，越来越像你妈了。我答应你啊，真的！”男人笑骂着拍了一下男孩的屁股，站了起来，带着孩子一起继续向前走去。那个男孩看着边上的湖面，嘴角微微地上扬，满脸都是期待。
一家人在梅花林中漫步，时不时随风飘落的花瓣吹落在人们的脸上、衣襟上、手上，几个年轻的姑娘静静地站在树边，将双手张开，努力地想让飘下来的花瓣落入掌心。整个世界似乎都是一片祥和。一瞬间，让人想象不到灾难是什么样子的。
“来，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家喽。”男人拍了拍孩子的脑袋，笑着说道。
三人走到十字路口边，马上站住了，女人指了指面前的红灯，蹲下来看着男孩的脸，笑着问道：“乐乐啊，红灯的时候我们该怎么样啊？”
“红灯停！”男孩一边目不转睛地玩着手中的玩具，一边朝着女人说道。
“嗯，真乖！那绿灯的时候呢？”女人又拍了拍男孩的脑袋问道。
“绿灯行！”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变绿的交通信号灯，补充道：“现在已经可以走了。”说着就向前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男人和女人微笑着看着他，随即缓缓地靠向走出去不到两米的男孩。
“砰！”两人刚一抬脚，一阵黑色的风瞬间从眼前穿过，孩子就像是没有生命的娃娃一样被撞了出去，在空中无力地形成一条抛物线。“砰！”又是一声闷响，孩子从空中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没有任何哭喊，没有任何挣扎。
两人面部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时间仿佛在那一霎那停止了。旋即传来的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两人哭喊着跑到孩子的身边，这时孩子早已不省人事，身下的血液也变成了一条小溪，缓缓地流向路面。
女人不顾一切地抱起孩子，使劲地晃了晃，嘴中大喊着：“乐乐！乐乐！”但是孩子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男人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向孩子的脖子，孩子的身体还有余温，但是大动脉已经不再跳动了。
女人满怀希望地看着男人的脸，但是看到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后又开始了撕心裂肺的哭喊。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走向车子，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看上去很高档的衣服，脖子上的金链让人觉得恶心。
“你给我出来！”男人朝着车里面的那个人大喊道。
“不可能！”车里面的那个男人同样朝着外面的男人大喊道，随后就将车门上了锁。
男人几乎疯狂地敲打着车门，但是都完全无济于事。他在路边捡起一块块的石头朝着车门打去，但是只能在车门上砸出一个一个的小坑，。
他彻底眼红了，在路边找到了一块有二十公分宽的石头后抱起它，刚抬手，警车就从不远处来到了，将他一把按到了车门上。
呆在乌黑的审讯室里面，不禁让宋慧打了个寒战，悲伤地看着门口，眼神空洞，灵魂就像是被夺走了。没有多久，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缓缓地走了进来。
“我孩子怎么样？”宋慧看着两个警察急忙问道。
“死了。节哀。”那个个警察理了理手里的资料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我能看看我儿子的遗体吗？”宋慧看着那个警察问道。
“还不可以，我们还需要法医解剖……”
“为什么！”还没有等那个警察说完，宋慧就打断了警察的话，“我亲眼看着那一辆车把我儿子撞死的！你们为什么不审问他反而来审问我？为什么要解剖？”
“例行公事。”那个警察依旧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难道你还以是我们杀了他不成？”
“有可能，这种事情不在少数的，我们有必要把每一种可能都进行调查。”
“小易！对待她不要那么严肃嘛，人家好歹刚才也死了儿子。你出去，我来审审。像你这样的这种方法是不行的。”门外一个五十岁样子矮矮的男人笑嘻嘻地朝着里面说到。
“行！那就局长你来吧。”那个警察抿了抿嘴唇后说道。随后就起身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宋慧以为自己的救星来了，至少这个人没有刚才那个那么严肃，心里也就稍稍的放松了一些。
“你说，你看到了那个人开车撞死了你的儿子？”那个局长说着，随手从刚刚带进来的资料里面抽出了一张照片，放到了她的面前。
宋慧看到后狠狠地盯着那张照片，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果目光有温度的话，恐怕这张照片早就燃烧起来了。
“好。”说着，局长放下照片，看着宋慧说道，“那你刚才说你们在走路的时候是绿灯对吧，但是我们询问了两个路人，他们都说在发生车祸的时候是红灯啊，可是你们的问题啊。”
宋慧听到这句话瞬间就呆住了，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问道：“当时是红灯？……”
“对啊，我们也根据时间了解到发生车祸的时间就是红灯啊。而且，我们在你家的邻居口中了解到，你的丈夫似乎一直都会大骂你的儿子，也有路人反应说是你的丈夫把孩子推出去的。我们可以由此判断，你的儿子是被你的丈夫或者是你们两个一起联手杀害的。”局长朝着宋慧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宋慧听到这番话之后不经大叫出来。
为什么会是红灯？为什么邻居说友孝经常打骂孩子？为什么有人说是友孝推乐乐出去的？当时马路上除了我们一家人之外还有其他的人吗？完全不可能！
可是这些证据又似乎都是事实，至少听起来就像是真的一样。
“我们还了解到，你们家里很缺钱对吧，你们是不是想借此来狠狠地桥车主一笔钱？！”那个局长的表情瞬间变得扭曲不堪，让人完全看不出来是一张人脸。“现在的所有证据都表明，是你的丈夫或者是你们合谋杀害你儿子的！”
“怎么可能！”宋慧满脸的愤怒与无奈，死死地盯着那个局长，牙齿都咬的吱吱作响。对于面前的人，面前的法律，面前的“证据”充满愤怒，但是又束手无策。
“你呢，在这些证据里所表达的事实里面是可有可无的，我们可以将你连上你的丈夫一起判罪，也可以将你无罪释放。决定权就在你的手里了。”说着他满脸堆笑，眼睛都几乎看不见了，将手伸到宋慧的面前，手心朝上，食指与大拇指搓了几下。
宋慧心领神会，这代表着要给这个人钱。可是自己和丈夫都是无罪的，为什么还要受这种亏？凭什么？凭什么？
宋慧狠狠地看着那个人，牙齿又一次发出尖锐的声音。
那个人仿佛看透了宋慧的心思，用着令人恶心的嘴脸说道：“这种事情可不是你说无罪就是无罪的，我们讲的是证据。是证据。”
宋慧没有说话，继续用刚才的眼神看着他。
那个人似乎从她的眼神里面体会到了什么，笑眯眯地说道：“忘了哦，你家没有多少钱的哦，那么……我看你也有几分姿色，要不就陪我几晚，我就无罪释放了你，到之后说不定我还会大发慈悲给你点钱的。哈哈哈哈，怎么样？这笔买卖合算吧。”
“死老头，我告诉你，不——可——能！”宋慧狠狠地朝着那个人说道。
“哼，这种事可不是你不答应就能行的！”说着他就将手缓缓地伸向宋慧。
“救命啊！救命啊！”宋慧见已经没有作用后带着哭腔朝着门外大喊道。但是喊完的一瞬间，并没有人从门外冲进来，她彻底地绝望了，手被铐在椅子上，如果想要反抗，几乎没有可能。
就在那个男人要把头凑到宋慧的脸上的时候，“咔哒”一声，门开了。
“怎么了？”门外传来一阵有些慌张的声音，宋慧听得出来，那个人就是刚才审问自己的那个小易。
那个局长听到门口的声音后满脸不悦地挺起身来，白了小易一眼，但是门口的小易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依旧站在门口，似乎没有要走的准备。
“靠！”那个局长骂了一声，理了理衣服，离开了宋慧，朝着门口走去，狠狠地瞪了小易一眼，离开了审讯室。
小易朝着宋慧笑了笑，随着局长一同离开了。惊魂未定的宋慧缓了好几口气才想起来，自己的丈夫也一定听到了这些所谓的证据，也一定知道，这些“证据”是那个局长和那个肇事者一起伪造的。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证据，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去请律师。
终于，判决书还是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宋慧无罪释放，而罗友孝则被认为是精神分裂，送入了精神病院进行治疗。“受害”方还十分“仁慈”地表示不再追究民事责任，免去了罚金。
受害者变成了犯罪者，犯罪者变成了受害者，这一瞬间，宋慧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自己把孩子杀了的。是非被颠倒，黑白被混合。一切都乱了。
案件结束之后，宋慧原来的公司将她辞退，她不得不再找一个工作。工资少得可怜，但是勉强能够生活。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之后我看着窗外，回想到罗友孝的经历：
罗友孝以及他的主治医生都坚称罗友孝没有精神疾病，将罗友孝擅自放离，但是在另一位医生的诊断单上却清清楚楚地写着“精神分裂”四字，罗友孝的主治医生受到了极大的社会谴责，最终自杀身亡。来到社会的罗友孝到了J市，找了一份工作。这件事让他深深地体会到了社会的黑暗。于是他渐渐地开始了复仇计划，决心将社会中的邪恶彻底清除。直到有了现在的一件又一件的案件。
一切都与这些事件有联系，正是因为这些事，罗友孝才会变成一个他心中的执法者。经历与时间和性格几乎是完全汽配的。
听完了宋慧的描述之后，我和陈浩都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个美好的家庭，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灾难之后变得如此不堪。就像雪莹和我一样，许多事情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宋慧在讲完之后双眼已经通红了，紧紧地攥着刚才陈浩递给他的纸巾。的确，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灾难之后，面对世界的心难免会变得坚强。
“宋慧啊，你……你还能回答我们的问题吗？“陈浩凑过去轻轻地问道。
“可以……”宋慧微微地点了点头，用着虚弱的声音回答道。
“那好，在罗友孝进入了精神病院之后你还见过他吗？”陈浩拿出口袋里面的纸笔问道。
“没有再见过。她从精神病院里面逃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精神病院里的工作人员也来找过我，询问过我有没有见过他。更何况我也很想再见他一面啊。”宋慧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听到宋慧这么说，陈浩便点了点头，从文件袋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放到宋慧的面前，指了指照片上的那个模糊的人影，问道：“那你看一下，照片上的这个人，是不是你的丈夫？”我认识这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在凌霄居住的小区旁边小路上监控拍下来的可疑人的照片，虽然有些模糊，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这个人的模样和身材。
宋慧看到这张照片之后整个人就好像是被冰冻起来了，定格在了看到照片的那一刻。随后就是在冰冻中的挣扎与抽搐，她颤抖着拿起了桌子上的照片，用手抚摸着照片上罗友孝的脸，随后泪水就像是决堤一般流下，最终滴落到照片之上。
“他……他……怎么了？”宋慧将泪眼婆娑的脸朝向我们，犹豫着问道，仿佛害怕听到这照片之后的事情。
我和陈浩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宋慧看到我们是这种反应之后语气更加的急迫了。
陈浩搔搔头问道，显然他也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已经受过如此伤害的宋慧。但是见宋慧这么渴望知道真相，也就不好再隐瞒，于是吞吞吐吐地说道：“你……听说过最近发生在J市的连环杀人案吗？”
宋慧点了点头，随后突然用带着惊恐的神情看着我们二人，颤颤巍巍地说道：“该不会……”
“准确来说，我们这次从J市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调查他。”我补充道。说完才发觉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他……被抓了吗？”宋慧强撑着直起身问道。
“还没有，这次前来就是为了调查他的一些事的。通过这些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他，有助于我们对他的逮捕。”陈浩说道。
“那已经确定是他作案了吗？”宋慧再次问道。
“还没有，只有在法庭上他认罪了，并且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才能够确定他是犯罪人。
“那就好……”宋慧长出了一口气，就像是在汪洋大海中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