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是白福出殡的日子，因着白慕歌不喜喧哗的性子，不少人只差人递了问候，也没前来吊唁。
情绪失控的白叶还被关在府中一角，而他这个最该出现的主人家，也没去送他最后一程。
经历过这么多，他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漠视生离死别这种事情了。
可白福的死给他当头一棒，让他从自己编织的冰冷虚梦中清醒过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办法直视死亡。
所以才会逃避，选择不去送白福一程。想来他，是会原谅自己的吧。
他闭上眼，想起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还在壮年的时候，那场景，好像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
生离死别总是这么痛苦——
“师傅——”随着木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
“洛姬？”白慕歌睁眼，正对上那双小鹿般纯真的眸子，莫名的叫他心安。
“你怎么来了？”
明明是惊喜，说出口的话却像责备。
果然，她低下头去了。
就在白慕歌以为自己惹恼了这小妮子的时候，站在门外的少女却扬起头来，带着个大大的笑脸推门进来了。
“听下人说师傅您从昨天响午回来就没动过筷子，想是厨子偷懒做的不符合您口味，特地熬了些粥给您端过来。”
白慕歌这才注意到，少女手里端着的一蛊热粥。
洛姬把那素白的罐子小心放在桌上，又拿了白帕将盖子掀开，白乎乎的热气和着香味往外涌，沁的人心脾一颤，五味通透。
素白的小手握着调羹，一勺一勺的往搭着的瓷碗里舀着。
白慕歌眼尖的发现她的十指都有些肿胀。
“师傅——”少女蹦蹦跳跳的推了他去桌前，“尝尝洛姬的手艺怎么样？”
“师傅你干嘛盯着洛姬看啊？是怕洛姬做的粥不好喝吗？”
白慕歌没答话，反而捉了她的双手来看。
“哎？师傅你干嘛？”
洛姬本就在白慕歌的身侧坐着，以方便照顾他，被他这么一扯，整个人都跌进了他怀中。
“别动！”白慕歌的眉头紧紧纂着，捏着她胖乎乎的手，“这是昨日冻的？”
“师傅，我——”少女贴在他怀里，淡淡的墨香味在她鼻间晕开，一朵红晕悄悄爬上她耳尖，活像一只粉红色的小兔子。
“没请郝大夫瞧瞧？”
“昨夜歇的晚，府中又出了那种事，又累又困的，自然没功夫去找郝大夫了。”少女撇撇嘴，言语间的委屈清晰可见。
“那今早呢？”白慕歌倒也不恼，耐着性子问她。
“今早这不是去给你煮粥了嘛！”
因为离的太近，男人独有的气息铺面而来，洛姬不懂，觉得有些燥热，不太自在的偏了头去。
这动作看在白慕歌眼里却是在撒着娇埋怨他，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从来不知道洛姬原来是这般关心为师。”
“哼！”窝在他怀里的少女轻哼一声，算是回答了他。
“师傅——”突然像想起来什么般的，洛姬猛的一抬头，嘴唇刚好轻轻略过男人的额头。
小姑娘顿时就尴尬了——
好在白慕歌此时的注意力全不在此，一只大手将她毛茸茸的脑袋拨到一边，细细的看着她颈上的伤口。
“这也没叫大夫瞧过？”
他的嘴一张一合，温润的气息喷在她细嫩的皮肤上，让她觉得痒痒的。
“哎！”少女一下子弹了起来，拿领子遮了遮脖子，“瞧过了的。”
“嗯？”白慕歌不大明白，她怎的会反应这么大，看来还是憋着气呢。
“不是郝大夫，是白叶替我请来的外面的大夫。”洛姬还以为他是在疑惑她话里的前后矛盾，忙开口解释到。
“白叶？”他挑了挑眉，那小子什么时候和洛姬这么熟络了？
“嗯，是他。”
白慕歌不再搭话了。
空气里的沉默令洛姬感到不自在，她绞了绞手，咬着嘴唇和离自己不大远的男人说，“师傅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洛姬就先走了。”
“嗯，你去吧，别忘了叫郝大夫仔细给你瞧瞧，这两天就歇着罢。”
“知道了。”
少女缓缓的退了出去，临出门前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嘱咐了句，“记得喝粥。”就一溜烟的跑开了。
这孩子，古灵精怪，越来越像她娘了。
“可是想起昭华公主了？”木门再次被推开，不同的是，这次立在门口的，是一位身穿淡青描金的华服女子。
她身材高挑，与江南女子娇小玲珑的体型大有不同，性格自然也是不同于她们的豪爽。繁复的发饰下是一对浅碧色的眸子，五官自是高挺突出，细细看去，倒与白府上的长安有几分相像。
“你怎么来了？”轮椅上的白慕歌收起了温柔的神情，眼神冷的能将人圈成冰。
青衣女子并不在意他的怠慢，兀自踏了进来。
“听闻你失手打死了亨运商行的伙计？”
“你倒是知道的多。”
“不是我知道的多。”青衣女子自知白慕歌是不会邀她同坐的，很自觉的迈向桌旁，挑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又顺手捞起桌上的白瓷碗——
一直冷眼瞧着的男人终于有所动作，劈手夺下那只白瓷碗来。
“怎么？我好心好意赶来看看你，连一碗粥都吃不得？”
“这是洛姬熬的。”
“怪不得——”青衣女子抛过去一个了然的眼神，“说到底，你还是忘不了——”
“如果你是来说这些的，那你可以走了。”青衣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粗暴打断。
“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你打死了亨运商行的伙计？裴禄山已经叫人报了官，估计晚些时候就该有人来请你走一趟了。”青衣女子见他确实是动了怒，这才正经起来道了来意。
“他们倒是会恶人先告状。”白慕歌冷哼一声，并不将裴禄山的卑劣行径放在眼里。
“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人是我杀的，整个店铺里的人都看到了。”
“难道你准备坐以待毙？”青衣女子见他这副样子，不由替他心焦。
“对了，白福，白福不就是在亨运商行出的事吗？你可以——”
“我相信可以证明这件事的在场证人，已经全部在裴禄山的操作下，或收买或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不仅要看着白福白白遭了横祸，还有看着你受了牵连吗？”一听裴禄山是如此的无耻，青衣女子愤愤不平的捶着桌。
“看来永安王对你不错。”
“啊？”青衣女子还没大反应过来，就见白慕歌将最后一勺粥送入口中，再拿帕子擦了嘴。
“这些年金丝雀般的日子竟让你变得如此愚蠢。”
“你！”青衣女子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来报信，却落得一个被他毫不留情羞辱的下场。
“走吧，正好去见见你那丈夫永安王。”
“对了，算起来，长安明年也该到弱冠之年了。我想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听说京城那边，最近不太安稳。”
出门前，白慕歌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却引得青衣女子瞳孔骤然一缩。
“怎么？你该不会是安逸的日子过的多了，就忘记了先前的耻辱了吧？”白慕歌察觉她神情有异，扭身将目光投在她身上。
“杀夫之恨，永世难忘！”
他听见如此般咬牙切齿的回答，这才放心穿戴整齐，叫人备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