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了视觉,现在的“白翛”对于声音特别敏感。
他觉得自己永远忘不掉那不耐烦,冷漠低沉的声音,那两个字。
毕竟这个声音的主人,肯定也自甘堕落于黑暗。
堕落者往往有对寻找同类的极好的嗅觉和天赋。
不过清乐的伪装能力可谓一流,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那么,记住他以后,当然是要早点想办法把他处理了,或者减少接触。以防万一嘛。
那天,“白翛”被带走了。
也算是意外之喜。
这样就更加不用担心暴露了。
一路向东,离开襄阳。
这意味着他不用再应付白翛很熟悉的对白翛极熟悉的“亲人”,而要去面对对白翛可能熟悉的“亲人”。
意味着他又不可能享受到那一份母爱的滋味。虽然一开始就没抱有什么期待。
清乐对于母亲唯一的印象,就是独眼口中的女尸。
真亲人能够认出他的可能性不大,从白翛那么多年才被发现就可以看出,他的真亲人对他并不太在意。
不过至少他会沉浸在一个存在爱他的母亲和在意他的朋友的美梦之中,不会见到这一切虚假的现实。。
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比清乐幸运,也比清乐不幸。
我至少没让那个脆弱的孩子面对谎言被揭穿,不是?让他永远生活在幸福的白河村里头。
“白翛”带走了那一堆书,那把琴和生母就给他的信。
“白翛”的母亲并不是他的生母,生母也许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还给白母留下的还有富裕的生活以及对养子的思念。
说的好听而已,还不是把儿子给卖掉了。
不过嘛,白翛会一直在那片林子里陪着你的,永远哦,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阿娘……?
呵呵呵
真是可笑又可悲的脆弱的……
“亲情”?
赤足坐在马车上,身穿破旧衣服的“白翛”十分不适。
他的脚趾不自觉缩着,在脚下黄棕色的绸布上留下血迹。
尽管不知道身下柔软之物是什么,但他此时已经基本上失去了正常孩子所有的好奇心与惊奇。
现在他在思考,应该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白翛”只是怀疑生父命人接走自己的目的。
日后一切都是未知,怯弱是很好的面孔,却不适合日后,因为地位上这极大的转变意味着会接触完全不同的人。
不过人心都是相似的。都是向己的。
白翛是一个很怯弱天真、愚蠢乐观却又体谅他人而会为别人着想的好孩子。如果没有怯弱,更加果断,敢于表达,大概就是成为一个上位者的前提。
清乐嘛,自然要伪装成这样,至少暂时如此。
不过在面对那些人的时候,用什么样的情感,他可要好好想一下。
之后的话,所谓:变化可以铸就新人格。
那就“顺其自然”,再说咯。
车上只有他一人,车外是对他尊重的自称为下人的陌生人。
“白翛”想起白翛生母的信,充满嘲讽而无声地笑了,她大概并不知道白翛是个没用的瞎子吧。
如果是白翛坐在这里,肯定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自己的生母,不知道生母的下落,也不知道当年她为什么带自己离开,又弃自己而去,甚至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离开白母的生活。
不过清乐就不一样了,他早就过了迷惘的时间,早就知道不是自己选择生活,而是自己改变自己、生活选择自己。
无论知与不知,该如何,就如何。
比起真相,清乐很在意这些能给自己什么利益,
比如,会不会很有可能得到权势,再不济就是能作为一个人活下去。
殊不知,从他出生开始,就已经不是个人;从他杀害白翛开始,就已经彻底不能称之为人。
一步错步步错。
不过,即便他明白这个,也还是会这么做。杀人犯都比逃奴luan童要好得多。
至于白翛的托付,看情况吧。反正他也没答应。
对,他没答应,做不到又如何?他没错。
“白翛”双手不知觉地抚摸着那封信,说是封,倒不如讲是厚重的一本。
手上的凹凸感传入大脑——信上的字好像是刻下的。
清乐当然是认识字的,只不过,白翛好像不认得字嘛。
对清乐而言,这个发展是越来越有趣了。白翛的身份如此特殊,同套娃一般娃里有娃,只会越来越好玩。
害怕危机?
疯子是不会害怕这个的。
更何况是闲得无聊又不怕死的疯子。
更何况清乐一直相信风险中夹杂生机。
他没着急去摸索那堆书,只是放轻声音并靠近。没料到马车突然停下。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带动书籍散落于马车地板上。
地上霎时又多出了几个足印,黑里透红。
好疼。
“殿下可好?刚一群难民经过,属下为不伤其性命,驱车停下。”
并无半点敬意,嗓音中有一丝虚伪的温柔。
“没……没事”
江尚对此却并未有多大触动,毕竟自己只需要将车内的人带回洛阳就可以交差。
不对,君王命能力不强的他来,侍卫长也把照顾孩子的任务交给了他,那很可能等同于把他丢给这个所谓的三殿下。
也就是说,他的未来可能和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绑在了一起。
“白翛”听见车外纷杂的脚步声,同在那个车水马龙的童年街巷有的一拼。
耳边响起的声音用一字可以概括。
是乱吧,他想。
幼儿的啼哭声,男人的呵斥声,充满绝望的年轻女子的啜泣声……很吵。
现在对声音异常敏感的白翛此时心烦意乱,他还感受到头疼欲炸的痛苦。
此时,他有点晕。
一时间,白翛心头一酸,脚掌的疼痛,头的疼痛,这多年积累的苦楚随泪水涌上眼眶。
是真的痛啊。
一如那个时候。
但他不能落泪,因为泪水在此时没有任何作用,还会表现出无用功的软弱。
亦如那个时候。
活着真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