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时候换上棉衣的，我不太记得了，只知道我不用整天抱着玉米折腾了，也不用跟着奶奶去土地里面了，我的棉衣是一套红色的小棉袄，天气渐冷，远处的山依旧是绿着，近了，我家的院子里的缝隙里，却没有荒草长出来了，风边得打了些，竹林被风吹动的声音常常会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不爱待在回风炉旁边守着煤火，小念却是喜欢跟一只猫一样蜷缩在火的旁边，一言不发地坐着，冬天到了，学校放了寒假，爷爷自然不用每天早上起来去学校了。他跟小念一样，木雕泥塑似的坐在炉火边，有他在，我不敢找小念说话，我看看他们，看看我家黑乎乎的屋子，总忍不住往外跑。我喜欢穿着我的小棉袄到处跑。依旧是走过那片竹林，依旧是王家庙，我家的很多土地里面此时空无一物，只留了些不怕死的荒草在那里，我捡了跟树枝，插进泥土里面，不断搅动着泥土，很快，一个螺旋式的洞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飞快地往里面胡乱加一些树叶子，不知道在干什么，只是不停地做着这个动作。
贵州的冬天没有雪，金沙的冬天有雨，清池的冬天却总是阴着一个天，没雨也没雪，抬头，是灰沉沉白茫茫的天空。
冬天到了，虫子都没有了，蛐蛐没有了，我无聊得厉害，又趴在杨婶婶家的墙头那里看金凤姐她们，我听见她们的奶奶在骂着她们出去捡柴火回来，我静静地等着，等她们要往山里松树林子走去的时候，我跳下墙头，从枯水沟绕过去，因为怕她们奶奶看到，我叫得很小声：“金凤姐，小游游，等等我。”
他们俩果然回过头来，等着我，我看得出来，他们不讨厌我，因为我跟着他们出去的时候，自己玩够了，有时候也会帮她们捡一些柴，捡一些松毛，他们也会有时间玩一下。
走了一会儿，他们告诉我，他们下午会去采猪草，我可以跟着他们去，我整天无事，只要到了饭点回去吃个饭，爷爷奶奶一般不会过问我去了哪儿，所以当下答应下来。
整个元坪村是建在一群血脉交错的山上的，我家刚好在半山腰，而我家往上爬，自然还是有人的，每户人家一般隔了一个巨大的坎就会是另一户人家，那些坎是由石头切成的，构成了上面人家房屋的地基。
我家上面是陈家和彭家，两家是并排着的，两家再斜着往上爬。是本村最高的一户人家，杨家。杨家像整个宫殿的最高峰，在他家院子里往下看，可以看到整个村子，但由于他家太高了，而且他家门口有一只大狼狗，我一看就害怕，从来没有进过他们家的院子，只知道的是，他们家有一个姓李的哥哥。
小游游和金凤姐两个人都姓杨，跟上面的杨家有些关系，我听见他们叫里面的一个老头：三爷爷。我看着他们热情地打招呼，躲到了一边，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奶奶跟这家人说过话，奶奶也没有教过我，我看到那个人应该叫什么，我闭上嘴，只是看着。
小游游和金凤姐两人采猪草的地方，乃是杨家院子下面的一块土地，里面种着冬天的大白菜，大白菜旁边长了好些翠绿的娃娃草，我知道它们，很嫩，一掐就出水，很多人家喜欢采给猪吃。
因为土里面还种了白菜，我就不进去了，怕踩着白菜，要是采着了，是会被骂的，我站在菜地外面的小路上，往下可以看见我家的院子，那用石头铺就的院子，加上没有杂草，被奶奶扫得干干净净的，此时在上面看过去白白净净的一整块，很是舒服。
正看得出神，小游游却忽然从她家菜地里朝我走出来，一边喊着我的名字，我回头，冲她笑。她冲我招招手，扬一扬手里橙色的圆圆的东西，我认得出来，那是橘子。
小游游将橘子递到我手里，说：“给你一个，我们在土里捡到的。”
说完，又看了看她家的院子里，没有看见她奶奶的身影，这才对我说：“等会儿你自己吃完了进来捡，里面有好多。
”
我点点头，抬头看了看种在杨家院子边上的几棵橘子树，上面深绿色的叶子中央在、正挂着橙色的大个大个的橘子，成熟了，有的就掉到了小游游家土地里。
我手里的橘子，有一小块已经发霉生花了，我闭着眼睛，用力将坏了的那一部分掰开扔到远处去，开始拿起剩下的一片一片往嘴巴里面送，送着送着，忽然想到家里的小念，我学着小游游的模样，往她家院子里看了看，她家奶奶没有在看我们，一个闪身，我小心翼翼地踩着泥土，进了菜地。
在菜地的尽头，那面石头堆砌而成的墙下，此时正零零星星地掉落了些橘子，但无一例外，都是坏了一丁点的，并不完美，我挑了半天，挑了一个最好的，揣进牛仔裤兜里，飞快地跑出了土地，山上石子居多，我的眼睛很好，很完美地避开着挡在路上的石子，，朝我家跑去，一边喊，一边嘴里大喊着小念的名字。
我其实想喊我有橘子的，但我怕爷爷听到了知道我去捡别人的橘子吃会骂我，因此我喊了半天，也只是在喊着小念。小念终于是被我喊出来了，她像一只小鸡似的缩着脑袋站在我家院子里面，我注意到她穿的是我的鞋子，这回儿正看着我，我楞了一下，一脚踢到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石子上，我摔了个狗吃屎，踹在牛仔裤兜里原本就已经坏了半点的橘子被我一压，我已经感觉到了汁水溅到了我的裤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