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尖萦绕着一股大粪的味道，不是我在厕所里，而是奶奶把厕所里的大粪搬到了我面前，并且加进泥土里，和成了泥团子。我有两只胖乎乎的手掌，一只手掌里放满了玉米种子，另一只，则是用两根手指拿出两粒种子来，伸长了手臂，放到奶奶捏成的泥团子里面去。
玉米种子是买的，不知道加了什么在上面，红彤彤的，看起来像极了爆米花，因此我虽然身在大粪味道的包围之中，嘴巴里的口水却是没断过。手里的玉米种子除了好看，还很香，我趁奶奶不注意，偷偷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还没等奶奶回过头来，我已经苦着脸吐出了那种子，苦的味道在我唇齿间留了好一阵，才散去。
奶奶捏泥团子的速度很快，我的精力也渐渐集中，跟上了奶奶的步伐。
我们在做的，正是每年开春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做的，种玉米，种玉米很有讲究，不是直接拿着种子往土里撒，而是要把他们扔进大粪做的泥团子里面，等玉米苗子从泥团子里面冒出头来，才连泥团子带玉米根子一起种到松软的土地里去。
我年纪小，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只是听着大人的安排，拿着各种小东西奔波在田间，从头到脚都是泥土。
我们家有很多土地，全是奶奶一个人种，奶奶年纪大了，时常拿不动这么多东西，我从小跟在她身边，一直帮她拿锄头。
锄头比我还要高，我拖着锄头跟在奶奶身后，，往山上爬，对的，我们家土地哪里都有，有很多在山上，这里的土地都是在山上的，细细长长的山路，经过一片竹林，踩过一条干枯的水沟，是我家的院子。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家人明明可以过了竹林以后，直接从邻居家过去，到达我家。却偏偏要踩着下面的破水沟走，我时常在那里看见蛇。但我跑的快，很快就会看不见了。
眼下正是开春，春天学生开学了，农民也开始种庄稼，我今年四岁，不上学，继续跟在奶奶身后拿锄头。
“小薇，你慢点儿！别摔着了。”奶奶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我大声应着，费力跟上她。
山上的时间总过得很快，仿佛我才捉了两个蛐蛐，三只青蛙，四只萤火虫，天就黑了，我认得萤火虫，他们在白天不发光我也认得他们，奶奶干活的时候，我无从帮忙，时常跟虫子玩。
我把那些蛐蛐青蛙萤火虫拿到奶奶跟前，跟她炫耀我的成绩。奶奶黝黑的脸看不出书开心还是什么，晚上回家的时候我不用帮奶奶拿锄头了，因为奶奶早上带来的东西已经用完，她能自己拿得动了。
奶奶让我走在前面，现在天并没有黑，只是暗沉了，今天干活的地方是在半山腰，要回家，还得往上爬，我圆滚滚的身体并不惧怕那些坎子，只用膝盖一顶，再用手一抓，就爬上去了。
那些坎，奶奶用脚就能跨过，比我容易得多，我时常会因为这个羡慕长得高的人。我也以为，我会长得很高，
绕过蜿蜒小路，穿过竹林，我双脚踏到了我家的石板院子里。
爷爷正坐在灶前，一张脸看见奶奶出现的一瞬间闪到了另一边，我最怕爷爷，他仿佛是一个瘟神，就算不说话，就算他只是在那里坐着，我也怕，在家里，我从来不敢多说话。
我只敢躲在奶奶身后，不管奶奶做什么，我都跟着她。
我也不敢去叫他，他的声音很吓人。爷爷是镇里小学的教导主任，我只盼着不要去上学，上学了也不要让爷爷当我的老师。他每天不用种地，只需要早上起来，在门口用牙刷窸窸窣窣地对着牙齿刷一阵，穿上他的白衬衫和黑裤子黑皮鞋，在腰间挂一大把钥匙，在厨房炒一碗饭吃了，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钥匙声，他朝山下走去。
我时常要悄悄跟在他身后，直到看见他的白色身影进了竹林子，才大声喊：“奶奶，爷爷走了！”
早饭是奶奶做的，她做的饭比起爷爷做的，会好吃一些，因为会加上辣椒酱油，而爷爷做的东西，堪称木滋淡味，他时常把白花花的土豆切成块，丢进加了猪油的汤里，再加上一点白菜，煮一锅，就是菜了。
而奶奶不一样，同样是土豆，奶奶当然也高级不到哪里去，同样是切成块，却是放进植物油里面炸然后撒些辣椒进去，
辣椒在植物油的煎炸之炸，发出滋滋的声音和浓郁的香味，我站在板凳上，踮着脚尖，看着锅里的土豆，垂涎三尺。
我们两个早上就吃这些，中午不回来吃，自然是拿些菜装进饭盒里，带到土地里去，我喜欢在土地里吃饭，因为不用家里那黑乎乎的筷子，很多庄家旁都有芦苇丛。
伸手一折，就是两段整齐光滑，颜色还好看的筷子，吃完了就扔了。也不用洗，我喜欢在田间吃饭的理由，还有就是不用担心饭掉在地上会被骂，田间这么多土，要是我一不小心把嘴里的饭掉到了地上，轻轻用脚一蹬，弄点泥土盖住，过一会儿，蚂蚁就会过来把他们搬走了。
我有时看着他们搬，再看看奶奶种地很快要种到这里了，恨不得摇旗呐喊，让那群蚂蚁搬快一点，不要误了我的好事。
要是真的来不及，我只好再次伸出脚，这一回，是连蚂蚁带饭，一起掩埋了。
因此在田间吃饭，我还从来没有因为掉饭而被打过。
奶奶吃饭很快，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说话，低头大嚼，仿佛是在一瞬间时间，她碗里的饭已经没了影子。
我家的房子，时常是安静的，我们住在那个院子里的三个人当中，两个大人，平常都是沉默寡言，我一个小孩自然不敢多言。
这种安静又持续了半年，直到我爸爸将一个电视搬回了家。一群人站在院子中央，你一言我一语地摆弄着那个电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