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逸尘抄写完了一遍《桃花源记》之后,正想休息,却看到旁边的王诗妍正在奋笔疾书,前桌的宋柔风也在绞尽脑汁的在草纸上算题,就连姜云也拿了一本数学书在看,赵逸尘回头,发现罗楠正低头在本子上画着什么东西,嘴上还挂着猥琐的笑,一看到赵逸尘转过头,立即收拾的干干净净。
城里人还真是好学啊。
赵逸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看到别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不知不觉自己也受到了些感染,觉得自己也不能无所事事,于是转过头来,才想起自己竟然一本书和练习册都没带,只得长叹一声,继续抄明天老师要讲的《桃花源记》。
赵逸尘正欲落笔,本子却突然被别人拽走了。
秦暮海站在赵逸尘身边,健硕的身体挡住了灯光,把赵逸尘笼罩在了阴影之下,令赵逸尘心头一凛。
“字写的挺好看的。”秦暮海端详了一下赵逸尘的字,又把笔记本还给了赵逸尘。
赵逸尘受到了夸奖,心里有点小高兴,受宠若惊的看着秦暮海的背影。
宋柔风回过头瞥了一眼赵逸尘本子上的字,撅了撅嘴,意思是没她写的好看。
赵逸尘看到宋柔风的眼神咬牙切齿:“不爱就看别看!”
赵逸尘有些讨厌宋柔风。
因为今天是宋柔风和王诗妍一起联名给赵逸尘打的小报告,赵逸尘多少对她们两个有一些怨念,虽然今天既没挨打,也没挨骂,但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赵逸尘不是记仇的人,但是对于打小报告的人他是打心眼里的看不起。
但是赵逸尘却没意识到,他的行为的确已经严重的影响到王诗妍的学习了。因为王诗妍的家教严格,所以她每天回家都要学习到很晚,而且她还要保持全校第一的名次,这对她而言一直都是个不小的压力,班里吵闹的声音会影响到她本就衰弱的精神,所以焦虑之下,她的休息不足,脾气就会有些暴躁,就把赵逸尘上课说话的事情给告诉了老师。
但赵逸尘肯定理解不了她,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嘛,至于把我告老师吗?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在赵逸尘的眼里,她就是个事妈,是老师的好助手,同学们的肉中刺。
赵逸尘歪着头打量着王诗妍:
因为聪明的原因,她的头很大,看起来好像是个大栗子,上宽下窄。和宋柔风一样,都是梳马尾,戴眼镜的装束,眼镜是粉色镜框,马尾梳的很高,头发勒的紧紧的,皮肤很不好,肤色暗沉,脸上还有痘印,平时肯定少不了熬夜,身材纤细,没有凹凸,瘦的不成样子,和自己的大头有些不成对比。
赵逸尘想象王诗妍小时候的样子肯定是个哭唧尿嚎的大头娃,口头禅是:“你欺负我,我告我妈去!”
想着想着,赵逸尘就放肆的笑了出来。
王诗妍感到浑身不适,眼睛斜瞥了赵逸尘一眼,看到这厮连口水都笑了出来,恶心得她身上一冷,心脏一缩。
“你笑得可真猥琐。”王诗妍冷漠的说,觉得赵逸尘就像是个流氓。
赵逸尘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擦了擦口水,很想解释些什么,但是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而且班主任在这,他也不方便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十分很憋闷,很想说脏话。
真TMD操蛋!
赵逸尘内心压抑,想让自己静下心来,于是就接着抄《桃花源记》,让自己的精神沉浸在课文里,一直抄了很久,赵逸尘连下课都没发觉,只感觉到一个个文字在酸痛的眼睛里跳跃。
“你在写什么啊?”宋柔风问赵逸尘。
赵逸尘抬起头来,疲惫的回答:“《桃花源记》。”
宋柔风疑惑的睁大了漂亮的双眼:“抄它干什么,你也太刻苦了吧?”
赵逸尘觉得如果在海棠镇中学如果有人说他学习刻苦就是在嘲讽他。
宋柔风大惊小怪的对王诗妍说:“快看,这货在抄《桃花源记》呢。”
宋柔风平时称呼别人总是这货,那货的叫,赵逸尘觉得很新奇,认为这应该是城里人的流行语。
王诗妍淡漠的看了一眼,就马上收回了目光,她现在很厌恶赵逸尘这个讨厌鬼,刚才的猥琐笑容已经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王诗妍只要一想起来就在打哆嗦,她现在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今晚做噩梦。
“借我看看。”宋柔风把本子抽了过去。
赵逸尘虽然有些不情愿,因为这不是个普通的作业本,但他还是没有阻拦宋柔风,讨厌归讨厌,赵逸尘跟女生打的交道不多,也不想跟女生起任何冲突,无论是肢体上的,还是语言上的,因为男人打女人,丢人,男人被女人打,丢人,男人骂女人,丢人,男人被女人骂,丢人,反正怎么着都是丢人,只能顺着,再加上她是组长,就更不能惹了。
宋柔风翻看着,发现赵逸尘抄写《桃花源记》足足抄了三遍还多,这让她又惊讶了:“你抄这么多遍干嘛,多累啊。”
听宋柔风说的很诚恳,赵逸尘也就如实说:“我没带书。”
宋柔风这才想起赵逸尘今天都是跟罗楠合看的一本书,又善良的问道:“你都缺哪本书?我有之前预习用的,明天给你带。”
赵逸尘有些感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哪本都缺。”
宋柔风感觉脑袋上好像是被敲了一榔头,本来还想在本子上记一下他缺哪本书,回家给他找找,结果这下好了,这货直接给自己连窝端了。
呼出一口气,宋柔风心想:你这货是来上学的吗?连书都不带,他真的是学生吗?还真是个粗心的Boy呢。
宋柔风一边想一边继续向前翻看着赵逸尘的笔记本,翻着翻着,就发现不对劲,这竟然是赵逸尘的日记本!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看你的日记的。”宋柔风连忙道歉。
“没关系啊,”赵逸尘的反应很淡漠,“想看就看呗。”
“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
“那我看咯?”
“看呗。”赵逸尘表面上很大度,实际上内心正处在高度紧绷状态,他的日记还从没给别人看过!即使是赵鸣霆和程炳炎也没看过,今天竟要破例了。
今天就要交出自己的第一次了吗,赵逸尘有些忐忑不安。
赵逸尘在内心深处说服自己说:赵逸尘,稳住,人家都答应明天帮你带书了,你让人看看你那破日记怎么了?那里边不就是有几篇上等佳作和经典美文吗,不就堪堪称得上是中华民族的瑰宝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别那么小家子气好不好?
就只是借她看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赵逸尘安抚着自己的情绪。但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期待宋柔风看过他的日记的反应,自己好像并不是单纯的为了感谢宋柔风给他带书而借她看自己的日记。自己目的是为了挑逗小女生,还是希望得到别人的夸奖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再或者是渴望别人了解自己的内心?
赵逸尘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他现在正盯着宋柔风认真看着自己日记本的眼睛,呼吸微微变得急促。
赵逸尘也写日记啊,没想到他粗心大意的书都忘了带,却还是个精致的Boy呢,宋柔风慢条斯理的把赵逸尘的日记翻到了第一页,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别人的日记,而且还是一个男生的。
日记的第一页只写了一篇打油诗,诗名曰:《逸尘》,单看这诗的名字,还以为是一篇意境深远的高雅诗文,可是这首诗的真实的内容却让宋柔风大跌眼镜,直接石化在了当场。
内容如下:
赵家有子名逸尘,英俊潇洒非凡人。
才高八斗书生气,学富九车满经纶。
少年有志当学勇,振兴中华民族魂。
努力刻苦又奋进,光耀老赵家的门。
宋柔风扶了扶差点掉下来的眼镜,又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胃,只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涌,有点……反胃。
我真没想到,赵逸尘你竟然这么自恋,宋柔风在自己的内心里说。
这首诗其实不是赵逸尘写的,而是他老爸赵鸣霆写的,是赵鸣霆写给那时刚刚改过名字的赵逸尘的。那个时候赵逸尘总是忘记自己的新名字,赵鸣霆知道他喜欢背诗,就给赵逸尘写了这么一首诗,为的是让赵逸尘早些熟悉自己的新名字。
赵鸣霆一个厨师,毕竟学历不高,诗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实属不易,他那时还曾沾沾自喜的拿给赵鸣人看过,但却收到了来自二哥的无情嘲讽:“这诗作的,跟屎似的。”
但这种丑事赵鸣霆是绝对不会告诉赵逸尘的,在赵逸尘的耳朵里,他听到的完全是另一种版本:
“嚯,儿子,来看看,这是老爸给你写的诗!连你那学富九车的二大爷都说老爸这诗堪比李白杜甫啊!哈哈。”赵鸣霆一脸兴奋的招呼赵逸尘。
赵逸尘仿佛没有听见赵鸣霆的声音,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正在播放《铠甲勇士》的电视机,仿佛是有一条无形的线把赵逸尘的眼睛和电视机连在了一起。
电视机上正播到帅哥变身成为铠甲勇士的片段:“雪獒铠甲,合体!”
“铠甲合体!”
赵逸尘的小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色,连小拳头都攥了起来,突然跳下炕,拧了一下自己腰间根本不存在的腰带,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左前方抓了一张虚无的卡片,又插在那个不存在的腰带上,大喝道:“震雷斧!”
赵鸣霆有些不悦,把已经入戏了的赵逸尘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笑眯眯的说:“来,儿子,看老爸给你写的诗。”
赵逸尘的身体虽然正对着赵鸣霆,可是脑袋却转了九十度,一脸认真的盯着电视机。
赵鸣霆也把目光投向了电视机,电视里面一个身穿白色塑料衣服,还带着白头盔的家伙正拿着白色的大斧子劈砍着一个黑不溜秋的怪兽,还把怪兽身上砍的直冒火星子。
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赵鸣霆心想。
“震雷削。”电视上发出了金属感,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赵逸尘突然好像是被摁到了什么开关,身体变得不安分了起来,小手忍不住的要去摸那个腰间根本不存在的腰带。
穿着白色皮套的雪獒侠手中的大斧发出一道炽烈的白光,怪兽的表情变得惊恐万分,赵逸尘兴奋的嘴里“呜呜呀呀”的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就在这时,赵鸣霆把电视关上了。
已经做好了劈砍的动作的赵逸尘,突然一下子出戏了。
赵逸尘,戏精模式,解除。
赵鸣霆看着赵逸尘幽怨的的小眼神,不由得恼羞成怒:“瞪什么瞪啊,有功夫看这破东西,不如多做做题,你看你那期末成绩!”
“哼!”赵逸尘不满的嘟起了小嘴。
“哎呦呵,你还不满意了,我说你两句怎么了,去,把这首诗抄一遍,晚上我检查你背诵!”赵鸣霆说完,还给赵逸尘扔下一个本子,本皮上还画着汤姆和杰瑞。
汤姆和杰瑞都做着跳舞的动作,汤姆张着大嘴笑得很开心,杰瑞看起来也很开心。
但是赵逸尘却不开心。
赵逸尘一只手撑着腮帮子,心不在焉的抄着那首破诗。不一会赵鸣霆穿戴整齐出门后,赵逸尘马上丢下刚刚抄完的破诗,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电视机。
“炎龙铠甲,合体!”赵逸尘跟着电视里的角色一同高喊着,戏精模式,再次开启。
宋柔风继续往下翻看着,赵逸尘的日记里都是一些跟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趣事,文笔很天真,时间大约是从五年级时开始记的,有的时候会连着写好几天,有的时候好几个星期都不写,但是这个本子依然写的很满。
赵逸尘的日记不仅记着日期,还写了标题,内容都是些有意思的事,比如有一篇就叫《偷玉米》,讲的是他和朋友在外面玩,饿了却不想回家,就摘了别人家的玉米来烤了吃,最后他爸来叫他回家吃饭,还询问他苞米是从哪里来的,并带他给被偷苞米的那家人道歉的故事。
诸如此类的故事有很多很多,有的就写了几行,有的甚至写了好几页,那个《偷玉米》篇幅就有些长,消耗了宋柔风不少时间,已经快要上课了,宋柔风想要抓紧再看一篇短小的,于是就加快了翻阅的速度。
赵逸尘的日记记录的都是故事,没有任何关于情感的文字,即使是在故事里面也没有夹杂任何故作高深的经典语句,而且也没有用任何晦涩难懂的字词来引人注目,用的都是些都是极其简单的字词和手法,简单,却很贴切。
宋柔风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目光停留在了那一页上。这页的风格和其他页的风格有些不同,不是故事,而是诗,是现代诗。
这篇诗的标题也奇怪,竟然是《无题》。
宋柔风也读过不少诗词,看到《无题》就会想起李商隐,但在今后,她在看到《无题》时,也会想起赵逸尘。
诗的用词也是一如既往的纯朴。
今天
我和大黑去山上玩
大黑吃饱了
我却饿了
大黑大黑快点吃
吃完咱回家
我不能去偷玉米
会挨爸爸骂
风吹树叶响沙沙
快要下雨啦
天空变得灰灰的
有点可怕
好像妖怪要来啦
大黑你不害怕吗
我有点害怕
宋柔风看完之后有种奇怪的感觉,说它是诗,却又不像诗,说它不是,它也是按照诗的格式写的,而且韵脚也压上了。
“大黑是谁?”宋柔风问道。
赵逸尘已经看宋柔风半天了,注意力一直集中着,当即便马上回答道:“我家的驴。”
宋柔风点了点头,这样就解释的通了,她还以为大黑是个恶霸,抢了赵逸尘的吃的,还不让他回家呢。原来是去山上放驴啊,驴吃草吃饱了,人放驴累了,自然就饿了。
“你也是,放驴就放驴嘛,说什么和驴去山上玩?”
赵逸尘板起了脸:“你不懂,这是艺术。”
宋柔风可爱的朝赵逸尘吐了吐舌头:“就你这还艺术,也就勉强凑合着能看吧。”
突然上课铃声打响了,宋柔风转过头去,扬了扬手里的日记本:“这个再借我看一节课。”
赵逸尘有些不情愿:“我还抄《桃花源记》呢。”
“哎呀,都抄了那么多遍了,就别抄了,喏,看一节课数学书吧。”宋柔风把一本数学书扔在了赵逸尘的桌子上。
看到赵逸尘没再说什么,宋柔风很高兴,心想:赵逸尘这货的日记太有意思了,真好奇他脑子里头都装了些什么啊,我一定要把他的日记都看完,太爽了!
对了,老师上课不让看小说啊,呃,可是这不是小说啊,老师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在帮新同学批改作文,对,就这么干,宋柔风高兴的想。
赵逸尘翻开了宋柔风的数学书,慵懒的靠在了椅背上,心想这也算是别人对自己的认可了吧。她问了大黑,就证明她看到了那篇诗,那篇诗,承载了赵逸尘的回忆啊。
那篇诗的下一页,写着两首诗,一首是袁枚的《所见》: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
而另一首,则是是赵逸尘的又一首《无题》:
逸尘牵黑驴,骂声响四野。
干拽拽不动,飞脚踹驴屁。
宋柔风看到这里,直接就笑喷了,引来众人的侧目。
有些不好意思的宋柔风伸手捂住了张大的嘴巴,还是控制不住的想笑,赵逸尘这个家伙,可真的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