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像是一场梦,每一场梦都会有醒来的时候,”大叔还是笑着说,“在那场梦的最后,我被一个孩子的球击中了,好像玻璃球击中了鸡蛋壳,有什么裂掉了,黄澄澄的蛋液流满了一地,然后我就醒来了,现在好了,感觉没那么累了,终于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说着说着,他忽然用脚尖勾起了球,一边说,一边在那里蹦蹦跳跳地用脚尖接球,足球起起落落,他的声音也起起落落,悠远而又缥缈,仿佛草原上的牧人站立在莽莽的绿野上,仰头对着苍茫的星空奏起的一曲笛箫。
风在这一刻流动了起来,整座城市的指针仿佛尾随着风的足迹缓缓运作,重合在了一起,午夜十二点,半梦半醒的时分,旧的结束,新的开始,轮回的又一个初始点。
包括大叔在内,所有的人都在这一个时间点里抬起了头,凝望着城市中央的上空,澄亮的眼睛里隐隐透出一股纯粹的向往,仿佛那里屹立着一座巴比伦的通天塔。
通天的高塔,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仙藤,扶摇直上,通天彻地。
人们常说,这个世界确实是需要一座通天的高塔,因为这样他们就再也不会迷路了,无论行走的路途有多遥远,无处身处的地方有多黑暗,无论在最无助还是最绝望还是最迷茫的时刻里,你只要稍稍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亘古不变的天空,望向那座直插天空的高塔,你总是能够找到方向,找到回家的方向。
你深深地依赖着它,就如冒险家依赖着北极星,航海家依赖着罗盘,作家依赖着墨笔,混混依赖着纹身。
耳边响起了清越的歌声,那是成千上万个人在歌唱,他们歌唱着同一的祷词,声音缓缓犹如潺潺的清泉,交织在星光照耀的空中,又仿佛是那交织的季风,带着欢笑,又带着祝福,远远地奔赴着那片虚无的城市上空。
“压伤的芦草,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等他施行公理,叫公理得胜。”
李沐循着人们的目光望去,看见一片大气磅礴的中央地带,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似乎是有一座高塔马上要在那里隆起了,似乎是有什么超凡的生命正在慢慢地孕育着。
时隔不过二十四个小时多一点,他似乎又一次看到了天启,人们仿佛用千百种声音汇成了一种声音,然后在那里建立起了一座看不见的高塔,直达天穹。
“又有人要走了。”大叔的声音忽然沧桑了起来,透着一股难懂的悲凉,仿佛他们仍陷在那场不得解脱的梦里,被名为七情六欲的魔鬼缠绕于身。
等了那么久,终于醒来了,终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以为找到了永恒,却无奈地发现,命运的调令终究会下发过来,最后的离别也不过是在朝夕之间。
他自己也说不出喜和悲。
“走?他们要去哪?”李沐轻声问。
“去天空啊,那里有我们的主,在醒后的第七天,世界的意志便要我们起身,回归我们的主的怀抱里去的。”男人轻着声说。
“主?那又是什么?”
“是终结,也是开始,是出生,也是死亡。”男人默默地说,目露敬畏,庄严的声音仿佛背诵一篇古朴的经文。
“大叔,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李沐忽然说。
“知道,但又不知道,”男人又微微地笑了起来,“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也可能这又是一场梦,梦里的梦,最后,我们都会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