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城还是那个流月城,灾劫过后人们逐一回到从前柴米油盐的生活。往日的繁华似乎慢慢都回来了,只有那些失去了家人朋友的,默默记住那梦魇一般的日子,在心底暗暗疗伤。
木岚发现自己是彻底喜欢上演武场这一段回廊了,举目远眺,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山城独特的沟渠水脉同样一目了然,配上晚间的山风,简直不能再惬意。
今夜城中似乎出奇地热闹,好像是什么人家在办婚事。
灯火阑珊处,一诺定终身,能在这大劫之后于心爱的人完婚,应当再幸福不过了吧?
他突然想起从前在桑海,大家总爱将婚期定在红樱花季,老人们说彼时漫天的花雨,是上天为新人做的嫁衣。木岚曾经也无数次憧憬过,自己会遇上一个怎样的姑娘,会有一个怎样难忘的婚礼?
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一切都没有了!魔族,欠下的终有一天要清算,到那一天,才是再见桑海十里红妆的时候!
“在看什么?”忽有一人在木岚身旁坐下来。木岚偏头看去,正是宁泓清提着一壶酒。这位少城主一身华服,容臭佩刀皆具,长发梳洗齐整,似乎是要去赴一个极为盛大的宴会,却终究跑到此处想寻一个清净处对月独酌。
“好像是什么人家女儿出嫁,很喜庆,很热闹,让我想起往昔桑海城中办婚礼的情形。”虽然奇怪宁泓清重伤未愈便来此饮酒,但木岚却不去多言,宁泓清并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果然,听到木岚言语宁泓清顿时轻声笑了,只是那笑容之中,再如何看都多了几分苦涩。
木岚瞬时明白过来,宁泓清一身华装,要去赴的并非简单的婚宴,而是少年同游时的允诺,是他们三人整整十载的似水流年。
“我陪你喝!”木岚一把夺过宁泓清手中酒壶,狠狠灌了一口壶中烈酒。从无饮酒习惯的他顿时呛得一阵咳嗽,面红耳赤。
“咳!咳!”木岚吐着舌头,满眼泪花地看着宁泓清。
“哈哈哈,够兄弟!”宁泓清大笑,再度将酒壶拿回,仰头痛饮!
“木岚你知道吗?我本是走到了刘家门前的,可我不敢进去,我怕一旦进去了,今生今世我再如何不愿都不得不放下了。”宁泓清喟然长叹,眼中倒映着明媚的山城月色。
城主府到刘家不过一炷香的行程,可他却生生在这其间踌躇了半日,没法如自己所想那般大大方方前往,恭贺他们新婚!
“我其实很难过啊!”宁泓清张开双臂躺在回廊间,凝望漫天星月:“就是穿行那九霄云天雷暴之中,也没有这么痛的……”
我以为可以放下,我以为救回他便是了结了经年情思,可终究看你门中结红彩,看你披了他人的嫁衣,看你洞房花烛,是很痛很痛的!
十年寿元,九重天雷下逃来的性命,成全她二人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想来宁泓清其实是个蠢人!可一个情字,自古叫多少人痴缠!他又怎能逃得过?
一往情深若可轻易割舍,直叫苍茫天地再不见人间白头!
木岚暗想,往后若是自己,可不要爱得似这般苦了!
酒伤身,却也壮胆!饮尽一壶烈酒,宁泓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豪气地向木岚摆摆手道声这便去了,转身走向山下。他知道自己不能不去,他也并不想逃避这一段岁月的终局。
“我也去!”木岚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跑上去,倒让宁泓清有些诧异。
“远来是客,向新人讨一杯酒喝,不会被赶出来的吧?”木岚笑。
“你喝不了酒……”宁泓清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木岚方才喷出的一地酒水。
“不管!”木岚大步流星地走去。
宁泓清摇头轻笑。有些事各自明白便好,过多言语只会淡薄了感情。
……
每一个女子都会想象自己有天梳起一头青丝,等着那个翻阅岁月篇章猝不及防闯入心间的人到来。
而刘沐颜认定的那个人,是远远不能入她族中尊长眼中的无名小卒,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低贱出身!可那又如何?她可以女儿之身远赴稷下求学,又怎么不能决定自己余生陪伴的那个人?
时至今日,她不想再对王虚往日的怯懦逃避耿耿于怀,兜兜转转,只要最好是他就好了。
满城焰火,十里红妆,她终于要嫁给了他,那个来过春闺梦里无数次的少年。刘沐颜任由奶娘细细打理自己一头长发,双手捧着脸思索王虚此刻会想些什么。
她不会知道,心上人此刻就在窗边,默默等她梳妆。眼前的女子仍是昔年风舞河畔的模样,只是他们彼此错过了许多年。
他突然对宁泓清不再有愧疚,感情上爱或不爱本就是没道理且不公平的!宁泓清所有的深情款款,终究只是一厢情愿!
……
夜色渐渐深了,流月城长街各处的喧闹却不见半分消退。以刘家惊人的财力,老家主的掌上明珠出嫁如何能丢了排场?超过双十之数的名家酒楼被包下,用以接待四方宾客,满城的焰火都在新人拜天地的一刹同上九天。列席的宾客之中,除宁晚舟这个城主大人之外,还有着无数放眼神州都叫得出名号的豪阀重贾,这便是刘家不凡的人脉了。
刘老家主端坐于主位,布满岁月沧桑的脸上尽是感慨,往昔那个缠着他讲故事的小丫头,一转眼却要出嫁了。喝过一杯新奉上的清茶,刘老家主不禁泪下沾襟,旋即又放声大笑,说这是喜泪,不冲撞今日喜庆的。
木岚与宁泓清站在角落里,如同游离于喧嚣之外的鬼魅。这是木岚所见过最为盛大的婚礼,可看着宁泓清笑得神情恍惚,他又突然有些心情复杂。人们都在笑,笑劫后余生,笑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有这一个人最悲伤!
鬼使神差地,木岚想起了那个一身红衣足以倾尽天下的美丽女子,那一夜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宁泓清!
木岚醒来时只看到九重天雷游弋在头顶,沉重的压迫无处不在,是那个红衣女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蒙蔽了天机,让雷劫无法寻得宁泓清气息,终究无奈地散落于群山万壑之间。
那个女子走了,她说今后有关宁泓清,她再也无法算到半点!
木岚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那时候她那双骤然失去光彩的眼眸之中,为何会藏着那么大的悲伤?
……
“你说为何她选了叫她哭、叫她等的那一个,而不是用了许多年逗她笑、为她等的那一个呢?这人间的女子,都是如此吗?”晚风中忽然有人发问。
高塔之上,有人静坐于此凝望那火树银花,水绿色衣裳的姑娘摩挲着青帝剑柄,大红衣袍的女子却是一改往昔只好品茗的习性,破天荒地拿了一壶酒仰头畅饮,滴滴酒液散落天鹅般白皙修长的脖颈,真是好一个人间尤物。
“总是如此,人间可以笑的事太多,可一个女子若不是真心为那一个人流了泪,又怎能说她在长大呢?”红衣女子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趣!”林青衣摇头,飞鸟一般跃下高塔,不知飞向了何方。
红衣女子一声哂笑,低低呢喃道:“谁说青帝阁下就不会变成自己口中无趣的人呢?”
晚风习习,忽有一声冷哼自远处传来:“你若是再妄图窥探我的命数,我就杀了你!”
红衣女子莞尔,心想这人真是像极了那位传说中杀伐果断的人间帝君。
刘家的高门大宅张灯结彩,他此刻应当也会在那里吧?
“冤家……”红衣女子似是醉了。